紫檀木门轴发出极轻微的转动声，又缓缓合拢，将那道如山岳般沉稳的身影隔绝在外。
书房里昂贵的沉香木气息似乎也被带走了几分凌厉，只剩下叶辰指间香烟缭绕的淡蓝烟雾，在透过巨大落地窗的夕阳中缓缓沉浮。
叶辰靠回宽大的真皮座椅里，将燃了半截的烟蒂按熄在水晶烟灰缸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他闭上眼，眉宇间那丝惯常的深沉倦怠之下，是刚刚压下去的、不易察觉的烦躁。
“姑父......”他无声地咀嚼了一下这个称呼，还有那句看似交付、实则重若千钧的“剩下的事情交给你”。
帝都这潭水，越来越浑了。
他甩开思绪，拿起桌上那部特制的加密通讯器，屏幕还亮着，显示着刚刚结束的、来自江城的通话记录——洛川。
指尖轻点，一个简洁的指令发出。
几乎是同时，书房另一侧的暗门无声滑开，姜叔的身影如同最精准的影子般出现，微微躬身：“少爷。”
叶辰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窗外鳞次栉比的帝都权力中枢建筑群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江城，西郊，有家孤儿院。”
“是，少爷。需要我做什么？”姜叔立刻应道，语气平稳，没有半分疑问。
“小川刚给我打了电话，”叶辰顿了顿，“他想让我......帮忙照顾一下。”
他省略了沉重细节，“院长姓李，是个实在人。那些孩子......是边防军烈士遗孤。”
姜叔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明白了，少爷。需要多少？怎么安排？”
“一千万。”叶辰的声音毫无波澜。
姜叔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少爷，这个数目......一次性直接捐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城孤儿院，恐怕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尤其是现在这个敏感时期，各方眼睛都盯着......”
“就是要引人注意。”
叶辰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转过身，目光如电般扫过姜叔，“正因为是敏感时期，才要做得光明正大。叶氏家族体恤边防英烈遗孤，雪中送炭，有何不可？总比某些人把‘慈善’挂在嘴边，钱却一层层剥皮进了自己口袋要干净得多。”
他踱到落地窗前，“况且，现在做这种事，说不定还能给我们自己挡掉一些暗箭。”
“按我说的做，以叶氏家族的名义，钱直接打进孤儿院的独立账户，确保每一分都落到李院长手里。”
“让财务和法律部立刻走最正规的流程，把捐赠文件做得漂漂亮亮，该公示的公示，该备案的备案，动静不妨大一点。”
“......是！我立刻去办！”
姜叔心领神会，少爷这是要以堂堂正正的阳谋，在帝都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中，主动落下一步看似慈善、实则攻守兼备的棋子。
他躬身领命，准备退下。
就在姜叔转身，手即将触碰到暗门开关时，他脚步微微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身，语气平稳地补充道：“对了，少爷，还有一件事。刚才收到消息，江城那个江鸣，托了几层关系递话过来，想约您见一面。”
“江城江家？江鸣？”叶辰眉峰微挑，似乎在记忆中检索这个有些熟悉又略显遥远的名字，“帝都姜家分支？”
“不，少爷。”姜叔更正道，“是江城本地那个做贸易和地产起家的江鸣，江城首富。”
“哦，是他。”叶辰恍然，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轻蔑，仿佛提起一件沾了灰的旧物，“想起来了。一个......嗅觉不太灵光的投机者。”
他走回书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前几年帝都风起云涌，各方势力明争暗抢划分蛋糕的时候，他缩在江城那个小池塘里，安分守己得像个鹌鹑。现在大局初定，尘埃都快落定了，倒是想起来要挤进权力场分一杯羹了？呵，晚了三秋。”
叶辰嗤笑一声，鄙夷毫不掩饰：“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打听到我姑父......洛老爷家的事，就想走捷径？居然异想天开，想把他的独生女江佳苑塞给我姑父的儿子当儿媳妇？以为攀上洛家就能一步登天？真是......天真得可笑。”
他顿了顿，嘲讽更浓：“现在找不到小川，这算盘打不通了，就把主意打到我叶家头上？也不看看他那个女儿才多大？跟我差了十几岁，亏他想得出来！江鸣啊江鸣，这些年钱是赚了不少，眼光和格局......还是那么上不得台面。”
姜叔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
叶辰沉默片刻，权衡利弊后做出决定：“不过......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到处树敌也不是明智之举。一个江城的地头蛇，真要狗急跳墙，在那边添点堵，也够恶心人的。”
“见一面吧。晾他太久，显得我们叶家气量狭小。回复那边，时间地点让他们定，但必须是在江城。正好......我也该再去一趟江城了。”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空间的距离，落在那座阴云笼罩的临江之城，“小川那边......他出院刚不久，终究不放心。”
“明白，少爷。我这就去安排江城之行，并回复江家。”
姜叔再次躬身，这次才真正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厚重的紫檀木门重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奢华的书房内，只剩下叶辰一人。
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窗外透进来的、已然带上暮色的光，在光洁如镜的黑曜石地面上投下细碎晃动的光斑。
叶辰没有开灯，任由这渐深的暮色将自己包裹。
他缓缓坐回座椅，身体微微后仰，头枕在冰冷的真皮靠背上，目光有些空茫地投向雕刻着繁复纹路的天花板穹顶。
小川啊......
叶辰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最终只化为心底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带着小汐在外面躲了这么多年，吃了那么多苦......怎么还没明白呢？
在这个弱肉强食、权力倾轧如同呼吸般寻常的世道里......
善良，是件好事。
但它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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