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分灿烂的阳光粗暴地从厚密树冠缝隙投射,形成清晰得不真实的光柱,在洛川和夜溪身上打下界限分明的光斑,带着失真特效般的光晕。
空气清新得如同加湿器喷出的纯净水雾,浓烈混合着青草涩味和一种浓腻到令人鼻腔发木、隐隐恶心的廉价花香。
脚下是厚实如地毯的苔藓,吸收掉所有脚步声。
四周只有风掠过树叶时发出的、均匀而刻意的沙沙声,营造出一种恐怖的宁静。
洛川稳住漂浮感,迅速关闭眼前弹出的数据面板小窗。
他第一时间侧身,目光锁定几步之外的夜溪。
她背对着他,像座凝固的石像。
浓密黑发如幕帘遮蔽脸孔和侧影。
唯一可见的是垂在身侧、死死攥着校服下摆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
她的后背弓起,形成极其戒备的防御姿态,肩膀正持续地、以极小幅度急促颤抖。
这种被巨大恐惧彻底俘虏的姿态,洛川再熟悉不过。
曾经多少个夜晚,被因诅咒而产生的噩梦惊醒的洛汐就是这样缩在角落颤栗。
多年的照护经验成了刻入骨髓的本能。
洛川知道,此刻任何接近或稍高音量的声音,对夜溪都无异于致命一击。
但他们现在是搭档,以后也可能一直是。
他需要耐心,像对付一个完全闭合的贝类。
动作必须极其轻微、缓慢。
目标不是立刻解决,只求在她筑起的堡垒上撬开一丝缝隙。
他没有上前,也没有刻意“放柔”嗓音制造虚假温和。
那对真正恐慌的人反而像提醒危险的语言。
他只是稳稳站定,目光越过夜溪颤抖的肩背,落在她前方一株开着一簇簇微小蓝色花朵的灌木上。
声音不高不低,像课间指着窗外一片普通的云彩说话:
“夜溪?”
“这地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锯齿闪光的蕨类植物和艳丽过分的花朵,“说是秘境...但安静过头了。花倒是开得特别多。”
夜溪身体在他声音响起的刹那猛地向上弹跳了一下,幅度虽小却无比僵硬。
她没有回头,反而将头埋得更低,下颌几乎抵上锁骨。
攥着衣角的手指绞得更紧。
拒绝一切的姿态没有丝毫动摇。
洛川对此并不意外。
他没有任何犹豫地改变策略——动作代替语言。
他极其缓慢地、身体毫无预兆地向后(远离夜溪的方向),迈出第一步。
鞋底落在厚苔藓上,几无声息。
接着第二步,第三步...方向清晰明确:夜溪左前方那棵覆盖无数垂落气根的巨大老榕树。
他刻意拉开物理距离,每一步都走得稳定清晰,确保她能通过可能余光确认他的位置和意图。
他在离榕树几米外停住,目光落在树干上几道凌乱、像是小型动物留下的尖锐爪痕上。
不再看夜溪,也不发出任何声音。
另一边,模拟训练区监控中心。
冰冷的蓝色冷光映照着姜轻雪凝重的侧脸。
巨大的弧形主屏幕分割成几十块监控窗口,显示着不同模拟秘境中的学员跑来跑去的身影。
下方瀑布般滚动的实时数据流呈现更深层信息。
姜轻雪指尖滑动点触,精准放大15号区域的两个专属监控画面和核心生理数据流。
左侧画面:洛川平静站在巨大榕树下观察痕迹,姿态稳定。
右侧画面:夜溪凝固的极度防御背影。
生理数据面板:
【目标Id:夜溪】
【精神波动阈值:87.3% (高危临界:85%)】
【神经传导速率(交感神经主控):持续异常活跃(Level 4)】
【环境应激反应状态:持续高敏(全域感知阈值下调20%)】
【目标Id:洛川】
【精神波动阈值:32.1% (正常基线区间:20%-50%)】
【神经传导速率:整体平稳(综合波动率:< 2%)】
【环境应激反应状态:低敏(主被动感知筛选模式激活)】
姜轻雪冰蓝眼眸紧盯夜溪那鲜红刺眼、维持在87.3%的精神波动值。
她又看向洛川数据——32.1%的稳定度平静得反常,远低于其他学员(平均值50%-65%)。
这要么心智坚韧远超同龄人,要么...他“失格”的未知特性正以未被理解的方式作用于精神场域?
她迅速调出洛川精神图谱单独分析。
图谱奇特——表层稳定平滑,但深层场域显示明显能量“内收”状态,仿佛意识核心有无形漩涡吸纳外界精神压力干扰?
图谱复杂性远超任何档案记录,无法立刻解读。
目光重回夜溪危险数据。
87.3%...绝不可能是陌生虚拟环境的初级应激这深度恐惧,更像是触发了潜藏灵魂深处的巨大创伤节点。
难道模拟法阵为“基础适应性”而夸张的感官元素(完美宁静、异常高氧清新感、无处不在花香),对特殊个体成了扭曲刺激信号源?
就在姜轻雪脑海飞速分析,指尖几乎移向橙色“即时通讯介入”虚拟按钮时,监控画面中,夜溪凝固的纤细背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紧绷僵直的肩线出现一丝肉眼难辨的向下松弛迹象。
一步...间隔数秒...又一步...
她极其缓慢、迟疑地向前、向榕树方向挪动两步,停在洛川侧后方数米外,再次凝固。
但这次的静止似乎不同。
镜头捕捉到她指关节在紧攥衣物时的细微活动——尝试放开却又因恐惧再次收紧的矛盾挣扎。
没有洛川的窥探目光,没有打破壁垒的言语尝试。
空间里只剩均匀风声和她自己的心跳。
一种极其微弱、难以定义的感受,如同最细小涓流,艰难从冰封死寂中渗透一丝湿润。
窒息感似乎被平静风声和安全距离磨掉一丁点尖角。
她没有抬头看洛川,目光死死钉在鞋尖前。
一小片油亮苔藓上,一只翅膀散发着奇特金属质感光泽的蓝色小蝴蝶,正绝望扑腾,细足在粘稠露水中徒劳挣扎。
时间被这微不足道的挣扎拉得漫长。
翅膀上的金属光泽在强光下偶尔反射冰冷碎芒。
终于,一个带着长久沉默凝滞和无法抑制颤抖的声音,极其艰难地从夜溪低垂的头颅下方挤出:
“那......那蝴蝶......”
身体猛地一缩,指节瞬间再次紧攥泛白——对自己发出声音的巨大恐慌和后悔。
洛川呼吸屏住零点一秒。
她开口了!
虽然不是对自己,而是对外物。
就像洛汐在黑暗期里对窗外飞鸟或落叶的本能关注。
他没有立刻转身,甚至没有大幅度动作。
保持侧身观察树干姿态,目光极其自然的转动,落到她鞋尖前那片苔藓地,聚焦在那只被困的小生命上。
“露水太粘稠了。”
声音如常,陈述客观事实,“翅膀全沾湿打结了,光靠它自己很难挣脱。”
故意停顿约十秒,用同样平缓语调抛出行动提议:
“可以......试着帮帮它吗?”
没有催促,也没有暗示,决定权完全在她。
洛川随意弯腰,从旁边苔藓表面捡起一根干燥的枯树枝。
枝条轻若无物。
他没有直接递向夜溪的手,也没有靠近她。
只是将枯枝朝着她所在方向区域,停在两人之间一个稍长手臂能勉强触碰到、却绝不侵入她“安全气泡”的绝对距离上。
细小的枝尖精确对准蝴蝶身体附近一个可撬动露水滴的位置。
夜溪身体过电般剧烈颤抖。
她猛地抬头(极短一瞬,黑发甩开露出小半张脸),目光如受惊鸟雀飞快扫过洛川伸出的手和枯枝,随即又猛地垂落,死死钉在挣扎的蝴蝶身上。
目光中除恐惧外,混杂进一丝被景象强行攫住的、短暂本能专注。
时间凝固。
监控屏幕上,代表夜溪精神波动的曲线猛然上窜。
刺目猩红数字在姜轻雪瞳孔中跳动:
【警告!目标精神波动激增!】
【精神波动阈值:89.1%!危险边缘!】
【肾上腺素急剧分泌!神经传导通路异常活跃!(LEVEL 5)】
【核心体温显着降低!体表低温警告!】
【建议立刻启动...】
姜轻雪指尖几乎无停顿按向鲜红的物理弹出总控按钮。
神经传导图谱上,象征恐惧应激逃避的红色区域疯狂闪烁,连成触目惊心血幕。
就在指尖即将彻底压下按钮、触控面板微光确认的千钧一发之际——
虚拟空间中,那只浸在粘稠露水里、翅膀湿透凌乱粘在苔藓上的蓝色蝴蝶。
它翅膀毫无征兆地,像电压不稳般猛烈闪烁了一下。
光点刺眼、冰冷,带着纯粹金属质感。
这瞬间的光芒映入夜溪那双被恐惧浸透的瞳孔深处。
恐惧漩涡里,仿佛被这极其突兀、极其不自然的金属光泽,硬生生刺进一根尖锐的、没有情感的针。
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困惑,如同投入死水潭中最轻小的石子,在无边恐惧阴影里震荡开一点点微小涟漪。
无形涟漪让凝固的恐惧冰层出现一丝无法言喻的裂痕。
她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松开一丝布料褶皱。
指尖带着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试探性地朝着枯枝的末端...极其艰难地,向前伸出了一点点的...距离。
突然!
嗡——!
嘠......嘠......嘠嘠嘠!!!!!
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蜂鸣毫无预兆爆发,如同无数高强度钢化玻璃同时被碾碎的高频破碎尖啸,瞬间拔高至耳鼓欲裂的极限。
世界在洛川和夜溪眼前瓦解。
巨树、苔藓、蓝花、蝴蝶、阳光、空间本身......
所有一切在同一时刻崩解、碎裂、坍塌。
无数疯狂跳跃、扭曲旋转、色彩失真混乱的像素碎片瞬间填满全部视野。
强烈失重感和灵魂肉体被撕扯碾碎的恐怖感觉猛地抓住意识核心,狠狠拖向无尽虚空。
15号模拟法阵区域,幽蓝能量流动光芒以濒临爆裂的亮度疯狂闪烁,随即陡然熄灭。
主控室内,巨大的15号监控窗口瞬间被刺眼红色覆盖,刺耳警报声如钢针扎进耳膜:
【一级警报!严重警告!15号区神经链接完全中断!】
【错误来源:未知核心进程崩溃!源初之息传导管道过载熔断!】
【学员识别码:洛川,夜溪——】
【强制弹出程序启动失败!返回信号丢失!】
【学员意识状态:未知!失联!重复,失联!】
【生命体征信号:正在尝试重新连接...连接失败!警告!失去监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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