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亮平是在省检察院的办公室里接到电话的。
当时,他正和陈海摊开一张巨大的关系网分析图,图表的中心,正是那座名为“山水集团”的冰山。
丁义珍的案子,陈海险些遇害的案子,所有的线索最终都像溪流汇入大江一样,指向了这个深不可测的商业帝国。
“这个高小琴,不简单。”侯亮平用红笔在图上画了一个圈,语气凝重,“祁同伟把她洗得这么白,背后一定有更大的图谋。海子,我们下一步的重点,就是撕开这张画皮!”
就在这时,他私人的手机响了。
是钟小艾身边的一位年轻同事打来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恐慌。
“侯……侯处长!不好了!我们……我们被村民围困在岩台县红旗村了!钟……钟姐她……”
侯亮平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狠狠砸中。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手中的红笔“啪”地一声掉在了地图上,洇开一小片刺眼的红色。
“小艾怎么了?她有没有事!”他几乎是咆哮着对着电话吼道,那份运筹帷幄的冷静荡然无存。
“钟姐暂时没事,但是村民的情绪非常激动,场面快要失控了!侯处长,您快想想办法!”
挂断电话,侯亮平一把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猴子!你干什么去!”陈海急忙拦住他,“你一个人去有什么用!我马上调集法警!”
“来不及了!”侯亮平双眼通红,像一头被触怒的雄狮,“我老婆在里面!我必须立刻过去!”
他没有向任何人请示,也没有通知祁同伟。
在他看来,这是他的家事,也是他作为一名最高检干部必须亲自面对的战场。他开着自己的私家车,一路将油门踩到底,引擎的轰鸣声如同他此刻狂怒的心跳,火速赶往那个他从未听说过的小县城。
一路上,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开始分析局势,他相信,这不过是一场普通的、由信息不对称和地方干部不作为引发的群体性事件。
只要他到了现场,亮出自己最高检的身份,用法律的权威,用正义的道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一定能说服那些被蒙蔽的群众,化解这场危机。
他,是手持尚方宝剑的“猴王”,是正义的化身。没有什么妖魔鬼怪,能挡得住他的金箍棒。
然而,当他历经两个多小时的狂飙,终于赶到岩台县红旗村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心中猛地一沉。
数千名情绪激动的村民,男女老少,将通往县城的唯一一座大桥堵得水泄不通。
他们高举着各种粗制滥造的横幅,上面用血红的油漆写着“还我青山绿水”、“严惩污染企业,还我孩子健康”的字样。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绝望、愤怒和火药混合的味道。
村委会那栋孤零零的小楼,已经被黑压压的人群围成了一座孤岛。当地公安拉起的那道警戒线,在愤怒的人潮面前,千钧一发,摇摇欲坠。
侯亮平的心,揪紧了。
他挤过人群,在当地派出所所长的帮助下,艰难地进入了村委会大院。
院子里,钟小艾和调研组的几个年轻干部被一群村干部和警察护在中间,虽然暂时安全,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惧。
“小艾!”侯亮平冲过去,紧紧抓住妻子的手,看到她只是肩膀上有些泥印,并无大碍,才稍稍松了口气。
“亮平,你怎么来了?这里太危险了!”钟小艾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脆弱的神情。
“别怕,有我。”侯亮平拍了拍她的手,随即转过身,眼中燃起了熊熊的斗志。
他要用他一贯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他从一个警察手里,拿过一个高音喇叭,不顾众人的劝阻,毅然决然地爬上了村委会的院墙。
他站在高处,面对着那一张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面对着那一片黑压压的、充满了绝望和怨恨的眼睛。
“乡亲们!请大家冷静!听我说!”他打开喇叭,用他那充满穿透力的声音,大声喊道,“我是最高人民检察院的侯亮平!我代表中央,代表党和政府,来这里解决大家的问题!”
他试图用自己的身份,先镇住场面。
“我知道,大家受了委屈,心里有怨气!我也看到了这条被污染的河,看到了你们的孩子正在遭受的病痛!我向大家保证,法律是公正的!对于宏发化工的违法排污问题,对于背后可能存在的官商勾结问题,我们一定会一查到底,绝不姑息!请大家相信法律,相信政府,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一定会依法依规,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的话,掷地有声,充满了法理的威严和正义的承诺。在过去的任何一个场合,这样一番话,都足以让对手哑口无言。
然而,这一次,他面对的,不是贪官,不是奸商,而是一群被逼到绝境的、早已对“承诺”和“法律”这两个词汇麻木了的百姓。
他这番“大道理”,如同火上浇油。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颤颤巍巍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手中高举着一张早已泛黄的黑白遗像,指着院墙上的侯亮平,声泪俱下地控诉:“法?法要是管用,我儿子就不会死!他才三十五岁啊!你们这些当官的,嘴上说的都是法,心里装的都是钱!”
“官官相护!”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了这四个字。
“滚出去!”
“我们不相信你们!”
群众的情绪,被他这番“大道理”彻底点燃了。
他们将侯亮平视为又一个前来维稳、前来画大饼的“官老爷”,是和那些毒害他们家园的凶手一伙的。
他们开始向院内投掷石块和泥土。一时间,泥块、石子、烂菜叶如同雨点般飞向院墙。
场面彻底失控。
侯亮平被这突如其来的、排山倒海般的愤怒彻底打懵了。
他站在墙头,手里的喇叭还在响着,但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那些理论,他的那些法条,在这一刻,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那么的可笑。
“小艾!小心!”他忽然看到,一块带着湿泥的土块,划过一道抛物线,精准地砸中了正被护在中间的钟小艾的肩膀。钟小艾闷哼一声,身体晃了一下。
那一刻,侯亮平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他第一次,在复杂的现实面前,感到了自己的“书生意气”,是多么的不切实际。
他空有一身正气,一把反腐利剑,却无法安抚一颗绝望的心,更无法保护自己的妻子。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任由泥块和石子从他身边飞过,手中的喇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他看着窗外那一张张愤怒而绝望的脸,看着自己陷入险境的妻子,第一次,尝到了那种名为“无力”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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