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犹太医生的短暂接触像在黑暗中擦亮了一根火柴，照亮了前方一丝微弱却致命的路径。酒精，这个看似普通的物资，成了雄二手中可能打开“硬通货”大门的钥匙。但如何获取它，尤其是获取纯度更高、价值更大的酒精，成了一个需要立刻解决的难题。工兵中队配给的那点工业酒精连日常消耗都捉襟见肘，更别提拿去交易了。
雄二的思路回到了他的老本行——利用手头的废料和专业知识，“创造”价值。他想起在“貔貅库”建立“再生工坊”的经历。现在，他需要建立一个更隐蔽、更小型的“再生”装置：一套简单的蒸馏设备。
前线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废弃金属容器。损坏的水壶、变形的油桶、甚至被打穿的钢盔，在雄二眼里都成了潜在的原材料。他借口需要一些“特殊容器”来盛装和回收废旧机油、清洗液（这确实是工兵作业的一部分），带着健一等心腹士兵，在战斗间隙于驻地后方一个相对隐蔽的洼地里，搜集了不少这类破烂。
蒸馏的原理并不复杂，难的是在没有合适工具的情况下，将这些形状各异的废铜烂铁加工成能严丝合缝连接在一起的容器和导管。这需要切割、焊接、铆接。工兵中队里有简单的焊枪和切割工具，但使用它们需要理由，且动静不能太大。
雄二再次利用了“浮桥维护”的由头。他以“需要制作特殊形状的加固垫片”和“修复重型工具”为名，申请使用小型焊枪和工具箱，并往往选择在黄昏或凌晨，其他士兵疲惫不堪、注意力下降的时候，带着工具和挑选好的废料溜到洼地深处进行作业。
健一成了他最主要的帮手。这个年轻的士兵经历了伤兵接收站的震撼和磺胺粉事件后，对雄二产生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和依赖。雄二并不告诉他全部计划，只吩咐他帮忙望风、传递工具或者按住需要固定的金属件。焊接的火花在暮色中闪烁，金属敲击的声音被远处隐约的炮声和风声掩盖。雄二凭借记忆和工程知识，一点点地将一个破油桶改造成加热釜，将一根扭曲的钢管敲直、打通作为冷凝管，用能找到的各种橡胶垫和黏土努力确保连接处的气密性。
这个过程缓慢而充满挫折。好几次，焊接不过关导致漏气，或者冷凝效果不佳。雄二不得不一次次返工，耐心调整。他就像一只忙碌的工蚁，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默默建造着一个可能带来巨大风险也可能带来一线生机的小小作坊。
几天后，一个丑陋、简陋但功能估计勉强可用的蒸馏装置终于成型了。接下来是原料问题。直接偷窃配给酒精太危险。雄二将目标投向了另一种来源：缴获物和“战场清理品”。
日军在推进过程中，时常会攻占中国军队的阵地或仓库，有时会缴获到一些物资，其中偶尔包括医疗用品甚至民用的酒类。这些缴获品在登记上交前，往往会被经手的士兵私下克扣一点，这已是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工兵部队有时也会被派去清理战场，也能接触到一些散落的物资。
雄二开始有意识地留意这些机会。他利用工兵身份在不同部队之间穿梭作业的便利，看似无意地与负责看守或清点缴获品的士兵攀谈，用极其隐蔽的方式打探是否有“液体类”的缴获品，并表示工兵作业需要一些“特殊溶剂”用于清洗精密部件（他有时会故意将某些工具弄得特别油腻作为借口），愿意用少量香烟或食品交换。
起初收获甚微。但很快，一个曾经接受过雄二小队帮忙拖出陷住弹药车的步兵军曹，私下告诉他一个消息：他们中队刚缴获了一批某个中国军官指挥部留下的物资，里面有几坛子闻起来很冲的“土烧酒”，质量很差，没人爱喝，正打算随便上报处理掉。雄二立刻表示“兴趣”，用攒下的半条香烟，换回了其中小半坛浑浊刺鼻的液体。
这成了他第一批蒸馏原料。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深夜，他和健一偷偷将简易蒸馏器搬到更远的河滩乱石堆后。点燃从车辆油箱里虹吸出来的柴油做燃料，加热釜里的劣质烧酒开始沸腾。难闻的酒气弥漫开来，两人紧张地注视着，雄二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候，引导着蒸汽通过那根歪歪扭扭的冷凝管。
经过提纯，他们最终得到了大约一升多透明度明显提高、酒精度估计有六十度以上的液体。雄二尝了一小口，辛辣刺喉，但远比原来的“土烧”纯粹。成功了第一步。
他将这些初提纯的酒精分装进几个原本装注射液的玻璃瓶里，小心藏好。下一次与李护士约定的日子，他带着两瓶样品再次前往接收站区域。
交易过程短暂而紧张。李护士查验了酒精，点了点头，似乎对纯度感到满意。她没有多问来源，直接递给他一个小布袋。雄二接过，入手沉甸甸的，里面是十几枚磨损严重的墨西哥鹰洋和一些杂色的日本龙洋。这是实实在在的银圆，是黑市的硬通货。
“医生问，能不能弄到更纯的，比如……能达到九十度以上的。”李护士低声说，递过一个小小的、透明玻璃瓶，里面装着少量无色透明的液体作为样品，“像这种。价格翻三倍。或者，可以换等值的……‘上海消息’。”
雄二接过样品瓶，对着光看了看，又小心打开闻了一下，几乎没有什么异味，纯度极高。这绝不是简陋的战场蒸馏器能轻易生产出来的。他心中一震，意识到这背后牵扯的渠道可能远比他想象的复杂。
“我需要时间想办法。”他没有立刻答应，将样品瓶收好，“下次交易是什么时候？”
“老规矩。还是银圆。”李护士没有正面回答，转身离开了。
雄二攥着那袋沉甸甸的银圆，走在返回的路上。第一次交易成功了，他拥有了第一批“硬货”。但犹太医生提出的新要求，像是一个更高的台阶，也像是一个更深的陷阱。九十度以上的高纯度酒精，用途绝不仅仅是消毒或勾兑劣酒……它更接近工业原料甚至……制造爆炸物的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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