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虎的右臂停止了震颤。
那种骨髓深处被牵线的傀儡感突兀消失,仿佛刚才对黑暗深处的匍匐敬畏只是个错觉。
饕餮漩涡重新蛰伏,温顺得如同从未苏醒。
只有臂骨表面新生的黑金纹路,在幽暗管道里泛着潮湿的光。
苏清妍的呼吸声很轻。
她半跪在地,指尖按在土地爷颈侧,银白方盒的残片在她掌心发出断续的滴滴声。
“生命体征微弱,但……稳定了。”她抬头时,额发被汗水黏在颊边,“某种力量强行抚平了他神魂的溃散。”
土地爷胸脯微弱起伏。
老人枯瘦的手指无意识蜷缩,抓着王小虎衣角的那点力气也没了。
他像是睡着,又像沉入了某个更深的地方。
王小虎没说话。
他左眼扫过界碑符映射的地图——代表阴兵的灰黑色光点依旧滞留在二号饲场外围,纹丝不动。
可脚下地底深处那声锁链崩断的轰鸣,以及灰西装们被抹除前的惨嚎,都真实得刺耳。
他弯腰捡起地上半枚阴差腰牌。
牌面上“罗刹”咒文与阎罗殿暗印交错,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升。
两世为人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这次清晰了许多:三十年前,酆都大殿深处,那场借着“肃清叛逆”之名,行清洗基层土地神的密谋。
血锈……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地府高层默许甚至参与的。
用土地神的金身炼制专克神力的毒药,再假手饲暗者喂养神孽。
“看来——”他掂量着腰牌,声音不高,在寂静管道里却格外清晰,“我们捅破的,不止是马蜂窝。”
苏清妍站起身,将方盒残片收进口袋。
“信号全断。不是干扰,是……源头被掐灭了。”她看向王小虎,冷静的眼底压着一丝难以置信,“刚才那声‘巨响’,你听到了吗?”
王小虎点头。
他右臂随意一挥,黑金细线无声探出,缠住旁边一根锈蚀的钢管。
细线掠过,钢管断面光滑如镜,没有丝毫挣扎就被吞噬殆尽。
饕餮之力似乎……更听话了。
但也更冷了。
吞噬的过程不再有暴虐的快感,只剩下一种机械般的效率。
“不是巨响。”土地爷的声音突然响起,微弱,却带着洞穿虚妄的沙哑。
老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浑浊的瞳孔深处有一点金芒在艰难闪烁,“是地脉……被强行改道的声音。”
他试图撑起身子,王小虎伸手扶住。
老人枯瘦的手腕轻得像一把骨头。
“他们把四方土地的神力污染,不止是为了养神孽……”土地爷喘了口气,胸口那块临时修补的琉璃散发出微弱暖意,“是为了抽空地脉根基,打开……打开通往‘后土遗骸’的路。”
“后土遗骸?”苏清妍蹙眉,这个名词显然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
王小虎的左眼却微微眯起。
界碑符的裂痕深处传来悸动,像是沉睡的记忆被唤醒。
一些模糊的画面闪过:比山河更辽阔的躯体,沉埋在比地府更深邃的黑暗里,周身缠绕着断裂的法则锁链。
“承天效法,掌管大地之母……后土皇只。”土地爷的声音带着敬畏与悲怆,“传说她在上古大战中陨落,神躯化作地脉源头,维系三界平衡。地府……有人想把她最后的遗骸,也炼成工具。”
王小虎想起池底那双缓缓睁开的暗金瞳孔。
那不是神孽幼体,那是……被污染的地脉之眼?
饲暗者用土地神的神力喂养三十年,最终目的是为了污染并控制后土遗骸?
这个念头让他骨髓发寒。
右臂的黑金纹路微微发烫,饕餮的本能传达出既渴望又警惕的矛盾情绪。
“必须阻止他们。”土地爷抓住王小虎的手臂,枯指用力,“地脉若被彻底污染倒悬,阴阳失衡将不可逆转,人间……会成为鬼域。”
管道深处传来细微的流水声。
不是蚀魂水,是清澈的、带着泥土气息的地下水。
只是那水流中,夹杂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暗金颜色。
王小虎没立刻回答。
他走到管壁旁,伸手触碰那些正在搏动的血管状纹路。
触手温热,甚至有微弱的搏动感,仿佛真是某种活物的肌肉。
神孽的触须……已经同化了这么多地下结构。
饲暗者的计划,恐怕远超他之前的预估。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臂。
黑金骨骼冰冷坚硬。
界碑符的裂痕像一道疤痕。
饕餮,土地神,还有那未知的后土遗骸……几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以他的身体为战场,达成了某种危险的平衡。
“怎么阻止?”他问,声音平静。
两世为人的灵魂让他习惯了在绝境里寻找出路,哪怕出路本身可能就是另一个陷阱。
土地爷沉默片刻,浑浊的眼里闪过决绝:“找到其他被污染的土地神琉璃碎片。用你的饕餮之力,反向吞噬掉上面的血锈污秽。集齐足够的纯净神力,或许……能暂时唤醒后土遗骸的一丝意志,干扰他们的控制。”
“风险?”苏清妍立刻问。
她习惯评估所有变量的概率。
“很大。”土地爷直言不讳,“吞噬过程稍有不慎,王小虎会被饕餮反噬,或者被血锈污染。而且,收集碎片意味着要主动闯入其他饲场,自投罗网。”
王小虎握紧那半枚腰牌。
牌缘割破掌心,金黑色的血液渗出,滴落在地面的清水中,竟让那丝丝暗金颜色短暂消退了一瞬。
他注意到这个细节。
饕餮之血……能中和地脉中的污染?
“下一个饲场在哪里?”他问。
土地爷闭上眼,枯瘦的手指在虚空中划动,感应着同源神力的微弱共鸣。
“东南方向……五十里外。那里的污染……更浓烈。守卫也更森严。”
王小虎看向苏清妍。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检查着灵魂震颤器里残余的能量,又将几块方盒碎片拼凑在一起,试图恢复部分功能
她的行动已经表明了态度。
他最后看了一眼土地爷。
老人脸上的灰败气息似乎淡了一些,那点艰难闪烁的金芒给了他一丝不祥的活力。
燃烧神元换来的短暂清醒,代价是什么,彼此心照不宣。
“走吧。”王小虎转身,面向管道深处那传来清冽水流声的方向。
右臂的黑金细线无声蔓延,在前方扭曲盘绕,像一条探路的毒蛇,贪婪地吸收着水流中那丝丝暗金污染,反馈回一种冰冷的饱腹感。
脚下的地脉搏动似乎更清晰了。
仿佛整片大地都成了一具垂死巨兽的胸膛,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预示着更剧烈的崩塌或……苏醒。
他们沿着水流逆向而行。
管道逐渐变得宽阔,四壁的血管状纹路越来越密集,搏动声如同擂鼓。
偶尔能看到一些嵌在管壁里的残缺尸骸,有穿着古老阴差制服的,也有近代工人的,都被那些蠕动的肉质经络紧紧包裹、吸收,成为这庞大“活体管道”的一部分。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光亮。
不是灯盏,是一种幽幽的、来自地底矿石的天然荧光。
出口处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
洞顶垂落着无数发光的钟乳石,地面则是一片看不到边际的地下湖。
湖水本该清澈见底,此刻却呈现一种诡异的暗金色,湖面平静无波,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湖心有一座小岛。
岛上没有,只有一座用黑色巨石垒砌的简陋祭坛。
祭坛顶端,悬浮着一块拳头大小、光芒黯淡的土地琉璃碎片。
碎片表面缠绕着比二号饲场浓郁数倍的血锈,几乎将它彻底侵蚀成暗红色。
祭坛周围,站着八名身穿完整灰色西装的守卫。
他们面无表情,眼神空洞,手中持有的不再是简陋的灵魂震颤器,而是造型古怪、闪烁着幽绿符文的短杖。
更令人心惊的是,湖面之下,隐约能看到数条庞大的、暗金色的影子在缓缓游弋。
“三号饲场……”土地爷声音干涩,“他们……在用整片湖泊的地脉之水,滋养那块核心碎片。”
王小虎能感觉到右臂的饥渴。
骨髓深处的漩涡对着湖心那块被血锈包裹的琉璃发出无声的咆哮。
吞噬它,吞噬那庞大的污染神性……这个诱惑几乎难以抗拒。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住饕餮本能的躁动。
左眼仔细观察着祭坛周围的布置,界碑符的地图功能在这里受到强烈干扰,变得模糊不清。
“守卫不好对付。”苏清妍低声道,“那些短杖的能量读数……很强。水下的东西,更像是被改造过的地脉精魄。”
土地爷靠在一块钟乳石上,喘息着说:“不能硬闯……祭坛有禁制,触动会惊动更多人。要想办法……悄无声息地靠近。”
悄无声息?
王小虎看了一眼自己格外显眼的黑金右臂,又看了看那片不祥光芒的湖水。
就在这时,湖心祭坛上的琉璃碎片突然剧烈闪烁了一下。
表面的血锈如同活物般蠕动,一道暗红色的光柱冲天而起,撞在溶洞顶端,引得整个空间微微震动。
几乎同时,王小虎怀里的界碑符骤然发烫!
裂痕中巡土地的神力不受控制地涌出,在他身前凝聚成一道淡金色的、略显焦急的虚影——那是一个穿着古老土地神袍的老者残念。
虚影指向湖心碎片,嘴唇翕动,传达出断断续续的神念:
“快……阻止他们……血祭……唤醒……”
神念未完,虚影便被祭坛散发的血光冲散。
王小虎瞳孔骤缩。
血祭?
唤醒?
他猛地看向湖面。
之前平静的湖水开始泛起涟漪,暗金色的湖水如同沸腾般翻滚,水下那些庞大的影子游动速度明显加快,朝着祭坛方向汇聚。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伴随着绝望的魂力波动,从湖底深处弥漫上来。
灰西装守卫们举起短杖,幽绿符文亮起,在空中交织成一道封锁祭坛的光网。
他们的眼神依旧空洞,动作却整齐划一,如同提线木偶。
“来不及细想了。”王小虎右臂的黑金细线猛然绷直,指向湖心祭坛。
饕餮的本能和他自己的判断都指向同一个答案——必须在对方完成血祭前,夺下那块琉璃碎片!
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我正面吸引注意。清妍,你找机会干扰那个光网。老爷子,你还能感应到其他进入祭坛的薄弱点吗?”
土地爷闭目枯指颤抖地指向溶洞一侧昏暗的角落:“那里……水下有一条废弃的引水道……直通祭坛底部……但很可能有……”
话未说完,湖心祭坛血光再盛!
整个地下湖泊的暗金湖水开始向着祭坛倒流,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漩涡中心,隐约传来无数怨魂的哀嚎声。
血祭,已经开始了。
王小虎不再犹豫,黑金右臂猛地插入身旁的钟乳石!
饕餮之力爆发,整根巨大的发光石柱被连根拔起,带着尖锐的呼啸声,被他当作投枪,狠狠掷向湖心祭坛!
投枪破空,搅动得空气发出爆鸣。
几乎同时,他身影如鬼魅般窜出,紧跟着石柱投枪的轨迹,踏着开始沸腾的暗金湖面,冲向那片血腥漩涡的中心。
右臂黑金光芒大盛,不再是隐藏的诡异,而是带着决绝的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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