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塾的竹窗被晨露浸得发潮时,周先生正蹲在青石板上,用竹片刮去昨夜孩童们用竹筒吹《太平引》时溅落的水渍。
那些水渍在石板上洇出深浅不一的痕迹,竟与他昨日教孩子们的五音图谱有几分神似。
声中有字。他突然直起腰,后腰的旧伤抽得生疼。
这是三日前那个穿月白衫子的女子说的,当时她蹲在孩子们中间,指尖沾着泥在地上画波纹,莫要只听调子,要听节奏里藏的骨。
周先生扯下腰间的旧汗巾,轻轻覆在水渍上。
汗巾吸饱水后,他对着光一照——水痕在粗布纤维间晕出断续的点线,像极了苏锦黎教他用雨滴计数时的暗号。
他翻出压在炕头的《五音密写图谱》,那是女子走时塞给他的,说山高水远,留个念想。
当最后一个音对准时,周先生的手突然抖起来。
粗布上的水痕竟排成一行小字:岭南盐案,账在潮音。他想起昨日有商队要过广州府,咬咬牙撕下半幅汗巾,用炭笔将水痕拓在上面,又包了块晒干的竹筒片——那是孩子们昨夜吹曲的家伙,带着山风的气息。
劳驾捎去广州正音局分署。他追着商队的骡子跑了半里地,汗巾角还沾着晨露,就说...就说当年在岭南教孩子吹竹筒的先生留的话。
三日后,沈琅在广州正音局分署的案头展开那块汗巾时,指节抵着桌沿泛白。
她认得出这水痕的排列——七年前苏锦黎被关在冷院,就是用雨打青瓦的节奏,把安国公府私吞军粮的账册数目传给她的。天籁密语,当时苏锦黎裹着破棉絮笑,老天爷下的雨,比官府的密函更可靠。
备船。她转身对随侍的书吏道,去雷州湾。
船行至孤岛时,浪头拍得木舷咚咚响。
沈琅攀着礁石往上爬,腰间的红绸被风卷得猎猎作响——那是苏锦黎当年塞给她的,说敲钟要带烟火气,后来她便一直系在身上。
礁洞深处的石壁上,密密麻麻刻着波纹状的痕迹,最下面一段与汗巾上的水痕严丝合缝。
这是前朝渔民记潮汛的法子。带路的老渔翁蹲在洞口补网,我阿公说,盐船过港的日子,潮声会比平常重三分。
沈琅摸出随身携带的拓印纸,指尖触到石壁时凉得刺骨。
她想起苏锦黎在皇陵外吹玉哨引开暗卫的夜,也是这样的凉意——那时女子说:要让真相像潮水,退了还会涨。拓印完成时,她在纸角添了行小字:此非今人造伪,乃百年未灭之声。
这张拓本送到《民声志》报馆时,崔明瑜正对着烛火校稿。
她用朱砂笔在波纹上点宫商,点到第三个音时,笔尖突然戳破了纸。古声钩沉四个字在脑海里炸响,她推开案头的《太常寺乐典》,冲外间喊:去请礼部的张乐正!
就说有《海涛谱》残卷的补全法子!
三日后的报馆门口,张乐正攥着拓本的手直抖:这...这与本寺所藏残卷的宫调竟能接上!守旧派的官员挤在人群里想骂,却见崔明瑜翻开《民声志》新刊,上面用铜版印着放大的波纹音图,配文道:古人以海为纸,今人岂能闭耳?
太子的暗卫是在第五日夜里叩响报馆门环的。
崔明瑜摸着暗卫送来的锦盒,盒底压着半枚残玉——是苏锦黎当年送她的,说真话要像火,藏在灰里才烧得久。
她对着月光笑出泪来,将拓本副本仔细包进锦缎。
赵砚舟是在朝上提出民间音律备案制的。
他站在丹墀下,望着龙椅上咳嗽的皇帝,忽然想起苏锦黎在言亭旧址刻字的夜。
那时她蹲在泥里,说:要让他们的声音,变成能写进史书的东西。
凡具历史传承之地方声律,皆可申请纳入官方乐籍。他展开奏疏,故意让采风观政四个字在阳光下闪了闪——那是先帝御批里的原话。
户部尚书刚要拍案,却见底下二十几个郎官依次出列,都是曾在乡议旬会里听过百姓吹哨的。
萧澈是在病榻上听说议案通过的。
他望着帐顶金线绣的云纹,喉间腥甜翻涌,却笑出了声。
暗卫要给他喂药,被他挥开,指尖抚过案头的潮音拓本——上面还沾着海雾的咸涩。去东宫。他扯过外袍,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把这张地图挂到密格里。
地图是暗卫在黎明前挂上的。
太子晨起翻书时,那卷画轴突然从密格里滑出来。
他展开看时,见上面用朱笔标着岭南潮汐盐路,压角的玉佩还带着潮气,像刚从海里捞出来的。
先生。他转头问立在身后的讲官,你说...她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终会自己找上门?
讲官还未答,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内官捧着黄绢跪下来,声音发颤:陛下口谕,着各地学政清查以乐干政之书生,尤禁...
话音未落,太子已将地图重新收进密格。
窗外的铜铃被风撞响,那声音里裹着若有若无的哨音,像极了当年正音局里,有人用破碗敲出的《太平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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