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的中天殿,气氛迥异于首日。昨日休会间酝酿的暗流,今日已化作台面上井井有条的章程。没有了唇枪舌剑的喧嚣,只剩下一种心照不宣的、压抑的秩序。各方巨头如同商量好一般,轮流起身,条分缕析地陈述着各自拟定的资源配给、防区划分、以及“同心协力”应对玄雷南下的详细条款。
厚土宗赵擎山依旧嗓门洪亮,但语气中少了那份咄咄逼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握了胜券在握的强硬。凌虚剑派的紫袍道人则沉静了许多,提出的精锐整合方案更趋实际,显然已与某些核心人物达成了内部妥协。冯九清端坐主位,大部分时候只是静静聆听,偶尔颔首,或在某些关键节点上淡淡地说一句“可”,或“微调即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程序性的“融洽”与无形的压抑。
争论并非完全没有。只是在涉及核心利益的讨价还价时,争执被压缩得极其短暂和克制。大派与大派之间,或者某方提出一个损害另一个大派利益的方案时,双方的争论更像是一种象征性的表演,几个回合下来,很快便在冯九清一个不经意的眼神、或一两句“大局为重”的提点下达成一致。牺牲品,永远是那些没有足够话语权和实力的小派。
百草谷主几次欲言又止,看着那些原本该有自己一份的丹药配额被大派轻易地划走大部,眼中满是苦涩,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磐石堡主紧握着拳头,指节发白,他负责防御的一块战略要地被凌虚剑派以“集中力量”为由接管,而他本人却被排挤到后勤位置上,这等于剥夺了他在未来可能立下战功的机会。铁剑门门主胸膛剧烈起伏,听着厚土宗提出的边境征召令——要求小门派出动弟子协防最危险的区域,补给却需自筹大半——几乎要拍案而起!
苏仲山脸上也充满了不甘与焦虑。苏门所在的区域被指定为后方的物资转运节点之一,不仅要承担繁重的人力物力调度任务,每年还需上缴一笔名为“协防助饷”、实则相当于往年贡银两倍的庞大费用!这简直是敲骨吸髓!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意,站起身,对着高台方向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声音带着恳求:“冯长老,诸位掌门。苏门地处偏远,门小力微,此番又被委以转运重任,人力物力皆需倾力投入。这‘协防助饷’之数……是否……能否稍作宽免?如此重赋,恐难周转,恐误大事啊……”
他的话带着底层门派的艰难和挣扎,在井然有序的殿堂中显得格外突兀。所有的目光瞬间汇聚过来,有漠然,有嘲讽,有同情,更多的是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
冯九清尚未开口,厚土宗赵擎山已冷哼一声,目光如刀锋般刮过苏仲山:“难周转?误大事?苏门主,危难当头,我等皆在为全中域效力!前线将士浴血,守的难道不是尔等身家性命?多缴纳些许资源助饷,便如此推三阻四,斤斤计较!是何居心?是否对冯长老决议不满?对域内抗敌大业心存懈怠?!” 一顶顶大帽子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苏仲山脸色煞白,正要再辩。高台上的冯九清终于抬起了眼皮,目光平静地落在苏仲山身上。
没有任何言语斥责。
没有气势威压。
仅仅是一道目光——深潭般的、古井无波的目光。
但这道目光却仿佛蕴含着冰封万载的寒气和洞彻人心的锐利!苏仲山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无形的力量瞬间穿透了他的层层防御,直抵灵魂深处!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自己那些艰难挣扎的诉苦、委曲求全的姿态、甚至内心不敢言说的怨怼,都如同积雪暴露在烈日之下,瞬间消融、崩塌、无所遁形!
一种源自灵魂层面的渺小、恐惧与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苏仲山!他到了嘴边的辩解被生生冻住,额头瞬间渗出细密冷汗,手脚冰凉,身体僵立在原地,连张开嘴的勇气都在那平静的目光下消散殆尽。冯九清甚至没有露出任何不满的表情,只是那么平静地看着他,便让他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一种碍眼的、需要被扫除的麻烦。
寂静。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冯九清的目光在苏仲山身上停留了两息,在后者摇摇欲坠、几乎要瘫软下去时,才缓缓移开,仿佛刚才只是看了一眼无关紧要的尘埃。
“……协防助饷数额,参考往年例再增三成,就此议定。”冯九清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他的目光扫过全场,“诸位,可还有异议?”
苏尘站在苏仲山身后,清晰地看到掌门肩膀细微的颤抖,后背的衣衫已然被冷汗浸透。规则缝隙感知中,冯九清那平静目光下蕴含的绝对力量与漠然的意志,让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什么是“螳臂当车”!什么是“人微言轻”!什么是在你没有足以撼动棋局的力量之前,连申诉一声都是如此的可笑与多余!
百草谷谷主哀叹一声,无力地闭上眼睛。磐石堡主松开紧握的拳头,指缝里有鲜血渗出却浑然不觉。铁剑门门主重重坐回椅子,面色灰败如土。所有的小派代表,都在这无声的、致命的震慑下,彻底熄灭了最后一丝争取的希望。
“无异议。”
“谨遵长老决议!”
“附议!”
大派掌门们纷纷表态,声音平稳无波,仿佛刚才碾碎一只蚂蚁般轻易地抹去小派挣扎的插曲从未发生。赵擎山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之色。
会议很快进入尾声。各条决议在看似和谐的气氛下顺利通过。终于,冯九清宣布了最后一条补充条款——“门徒交流互学制”。
“为促进各派功法交流,取长补短,全面提升应对玄雷之能力,决定:即日起,各派可依据情况,互相选派根基扎实、潜力可期之弟子,至友派驻留研学。以期开阔眼界,融合技艺,日后成为我域中坚。”冯九清的声音平稳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拍板。
此提议表面上无懈可击,冠冕堂皇。大派掌门们均点头赞许。苏仲山等小派掌门心中却是一片苦涩冰寒!所谓的“交流互学”?那是双向的吗?厚土宗、凌虚剑派会把核心弟子送到苏门、百草谷这种地方来“交流”吗?不可能!最终所谓的“交流”,就是小派勒紧裤腰带,将自家辛苦培养出的、最优秀的苗子和本就不多的资源(“学费”),源源不断地送进大派的山门!名为“深造”,实为被拔走根基与未来的潜力!
但谁还敢有异议?连苏仲山都还惊魂未定,脸色苍白地垂首站立。没有反对的声音,只有沉默的接受。
中天城三日会议,终于在一片看似和谐融洽、成果丰硕的气氛中,“胜利”闭幕。一份措辞严谨、四平八稳、洋溢着团结一心、众志成城气氛的《中域联合御敌宣言》,很快便呈于各派代表案头。
苏门签下那份宣言时,苏仲山的手都在细微地颤抖。他知道签下的不仅是名字,更是苏门未来数十年被沉重压榨的契约。而那份“门徒交流”的细则通知上,标注的“研修费用参考标准”,更是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那高昂的数额,足以掏空苏门小半年的收入!
走出中天殿沉重的殿门,阳光刺眼。外面迎接的人群脸上洋溢着虚假的喜庆。大派代表们昂首挺胸,互相拱手道贺,笑容晏晏。苏尘站在苏仲山身后,看着掌门有些佝偻疲惫的背影,又望着那些气焰炽盛的背影,心中一片冰寒。
规则缝隙感知里,那华丽的宣言背后涌动的冰冷数据流,如同鲜血写成的两个大字:
牺牲——弱者恒为牺牲。
而那个交换生制度上标注的“研修费用标准”,其冰冷数据的背后,仿佛也闪烁着几个大字:
代价——弱者只能付出代价。
王津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看着远处与赵擎山谈笑风生的凌云志,再看看苏仲山失魂落魄的样子,重重哼了一声,灌了口酒,声音嘶哑地像是砂纸在刮:
“看见了?小子……这就是江湖。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呢?只能被吃,或者……变成浮游、变成泥沙、变成再也翻不了身的烂泥!” 他浑浊的老眼里,映着刺眼的阳光,也映着这弱肉强食、冰冷如刀的世道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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