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李家坳后，李寻的目标明确了许多。他需要深入了解这北地汉民的真实生存状态，光凭道听途说和零星见闻远远不够。他想起曾听人提起过，在并州西北部，靠近胡汉交界处，有一座由汉人豪强建立的“张氏汉寨”，聚集了不少流民，在乱世中艰难自保。
“我要去张氏汉寨。”李寻对秦艽说道。
秦艽此刻了无牵挂，下山本就是为了历练和除魔，加之对李寻天然的信任与依赖，毫不犹豫地点头：“好，我与你同去。”
两人一路向北，越是靠近边境，景象便越是荒凉。村庄大多废弃，田地荒芜，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偶尔遇到零星的行人，也都是面黄肌瘦、眼神惶恐的流民，看到他们衣着整洁、携带兵刃，便远远躲开，生怕惹来祸端。
数日后，一座依山而建、气势略显森严的寨垒出现在地平线上。那便是张氏汉寨。寨外墙由黄土夯筑而成，高约四五丈，墙上设有女墙和望楼，隐约可见手持兵刃的守卫在巡逻。寨墙外挖有壕沟，唯一的入口是一座厚重的包铁木门，此时紧紧关闭。
整个寨子仿佛一个独立的军事要塞，与外界死寂的荒凉形成了鲜明对比，透着一股顽强求生的彪悍气息。
李寻和秦艽走近寨门，立刻引起了墙上守卫的警觉。
“站住！什么人？”一名头目模样的汉子高声喝道，弓弩手也随之张弓搭箭，对准了下方的两人。
李寻拱手，朗声道：“在下李寻，这位是敝友秦艽。我等是游历的江湖人，听闻张寨主仁义，聚集乡党在此乱世中求存，特来投奔，愿效微劳！”
那守卫头目仔细打量了他们一番，见二人气度不凡，不似奸邪之徒，尤其是秦艽，虽风尘仆仆，但容颜清丽，背负长剑，气质出尘，令人不敢小觑。他沉吟片刻，道：“在此等候，容我通禀寨主！”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寨门缓缓开启一道缝隙，一名身着锦袍、面容精悍、约莫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在几名带甲护卫的簇拥下走了出来。他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李寻和秦艽，尤其是在秦艽那柄形制古雅的长剑上停留了一瞬。
“二位便是想要投奔我张氏汉寨的江湖朋友？”中年男子开口，声音洪亮，自带一股威严，“鄙人张宗禹，便是此间寨主。”
李寻再次见礼：“在下李寻，见过张寨主。久闻寨主大名，今日得见，幸甚。”
张宗禹微微颔首，直接问道：“如今世道艰难，我这寨子也非安乐之乡，粮食有限，规矩也严。不知二位有何所长，能为我寨子增添一份力量，而非多两张吃饭的嘴？”
李寻不卑不亢地回答：“在下略通武艺，粗晓医术，愿凭此薄技，为寨内安危与乡邻健康略尽绵力。”他侧身示意秦艽，“敝友秦姑娘，剑法承自天山，可为寨内抵御外侮添一强援。”
“哦？天山？”张宗禹眼中精光一闪，显然听说过天山雪剑仙的名头，对秦艽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眼中多出来几分尊敬。他沉吟片刻，又盘问了几个关于江湖和时局的问题，李寻均谨慎作答，滴水不漏。
最终，张宗禹点了点头：“好，既然二位身怀技艺，我张氏汉寨也非拒人千里之外。不过，入了此寨，便需守我寨规，听从号令，共御外侮。若有不轨，莫怪我张宗禹不讲情面！”
“理当如此。”李寻和秦艽齐声应道。
于是，二人被允许进入寨子。寨内景象又与寨外不同。房屋虽然简陋，但排列整齐，街道也算干净。可以看到健壮的妇人在织布，孩童在空地上嬉戏（虽然笑容不多），男丁则大多在操练或修缮工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又秩序井然的气氛，虽然来了李寻两个新人，大家也并未多看几眼，继续忙着自己的事儿。
张宗禹安排他们住进了一处靠近寨墙的简陋小院，并分配了一些基本的口粮——主要是粗糙的粟米和少量咸菜。在这里，粮食就是最宝贵的资源。
安顿下来后，李寻和秦艽开始在寨内活动，仔细观察。他们看到了北方汉民在绝境中爆发出的强大生命力与团结。
寨子实行的是兵民一体的制度。所有青壮男丁，包括许多半大的小子，每日都要进行严格的军事训练，弯弓射箭、操练刀矛、演习阵型。那种面对胡骑可能随时来袭的紧迫感，让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一旦有警讯，所有能拿起武器的人都会迅速进入战斗位置。这种同仇敌忾、守望相助的精神，是他们在虎狼环伺中生存下来的基石。
然而，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寨子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李寻很快察觉到，以寨主张宗禹为首的本地宗族势力，与后来投奔的外来流民之间，存在着微妙的隔阂。资源分配上，宗族子弟总能得到些微的倾斜；在职责安排上，危险的巡哨、出击任务，也往往更多地落在身强力壮的外来流民身上。虽然目前在大敌当前的压力下，矛盾被压制着，但那种隐形的壁垒清晰可见。
这是悬在寨子头顶最大的利剑。寨内土地有限，产出微薄，主要依靠以前积存的粮秣和偶尔组织的、风险极高的外出采集、狩猎来维持。粮食实行严格的配给制，每个人都能感受到饥饿的威胁。药品更是奇缺，一点小伤小病都可能因为缺医少药而夺走性命。李寻就看到一个因练习射箭磨破手掌的少年，伤口只是用草木灰随便一敷，已然红肿发炎。
一天夜里，李寻和秦艽坐在小院中，听着寨墙外呼啸的北风。
“这里的人，活得很艰难，但也……很有力量。”秦艽轻声道。她自幼在天山清净之地长大，虽然学艺艰苦，但何曾见过这等在生存线上挣扎的景象。
“嗯，”李寻望着远处巡逻守卫的火把光芒，沉声道，“这就是乱世中底层民众最真实的生存状态。没有王法，没有秩序，只能依靠自身的力量和宗族的纽带，筑起高墙，攥紧刀剑，在夹缝中求一线生机。张寨主能维持如此局面，已属不易。”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沉重：“但你看那日渐减少的存粮，那墙外虎视眈眈的胡骑，还有寨内那看不见的裂痕……这一切，都如同堆积的干柴，只需一点火星……”
秦艽沉默了片刻，握紧了手中的剑：“所以，我们更该做点什么。”
李寻看向她，点了点头。他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当一个旁观者。寻道济世，或许就该从帮助眼前这些挣扎求存的人开始。他摸了摸怀中随身携带的银针和一些在路上采集、炮制的草药，心中已然有了打算。
而秦艽，也暗自决定，要在下一次可能到来的战斗中，让手中这柄天山雪剑，为守护这片艰难的希望之地而挥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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