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张氏汉寨已有数日，李寻和秦艽一路向北，所见景象愈发荒凉破败。这一日，行至一片丘陵地带，偶遇几名仓皇南逃的流民，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一个令人愤懑的消息：西北五十里外的一处胡人据点，新设了一处奴隶营，关押着数百名近期被掳的汉民，如同牲畜般被圈禁，等待被押往北方苦寒之地为奴。
消息如一块巨石投入李寻心湖，激起波澜。他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张氏汉寨前，那些被迫南迁、最终可能葬身荒野的身影。救，还是不救？
秦艽看着他紧蹙的眉头，轻声道：“寻哥哥，若不出手，他们必死无疑，或死于劳役，或死于路途。”
李寻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救！但不能再重蹈覆辙。此次行动，需更谨慎，目标不仅是救人，更要考虑……后续。”
他们并未返回张氏汉寨求援，寨子自身难保，不能再将其拖入更大的风险。李寻观察地形，制定了一个更为精细的计划。他凭借医术，在山林中找到了几种具有强烈麻痹效果的草药，精心调配；秦艽则凭借超卓的轻功，反复侦查奴隶营的守卫分布、换岗规律。
三日后，月隐星稀，正是行动之时。
李寻和秦艽如同暗夜中的两道轻烟，摸近了奴隶营。营地设在一个背风的山坳里，胡人守卫显然认为此地安全，警戒并不森严，大多围在几堆篝火旁，喧嚣饮酒。
“按计划行事。”李寻低语。
秦艽点头，身形一晃，如鬼魅般绕向营地侧翼，负责清除暗哨和制造混乱。而李寻则悄无声息地潜至营地上风处，将准备好的麻痹草药粉末点燃。淡淡的、几乎无味的烟雾随着夜风，缓缓飘向营地中央的守卫聚集区。
约莫一炷香后，篝火旁的胡人守卫开始觉得浑身乏力，头脑昏沉，接二连三地软倒在地，连惊呼都未能发出。
“动手！”李寻发出信号。
秦艽剑光乍起，如同九天垂落的冰瀑，瞬间解决了几个尚未完全被麻翻的哨兵。李寻则迅速冲入关押奴隶的木笼区，手中匕首寒光闪烁，斩断锁链。
“我们是来救你们的！不要出声，跟着我们走！”李寻压低声音，对惊恐又茫然的被掳百姓说道。
人群一阵骚动，但在求生本能下，迅速安静下来，在老弱妇孺的啜泣声中，相互搀扶着，跟着李寻和秦艽向外突围。
整个过程异常顺利，得益于李寻的谋划和草药的奇效，以及秦艽凌厉的剑法，几乎没有爆发激烈的战斗。近百名被掳百姓，就这样被悄然带离了魔窟，隐入漆黑的夜色中。
行侠仗义，暂告段落，但紧随其后的，是更为棘手的后续难题。
一行人不敢停留，连夜疾行，直到天色微明，才在一处隐蔽的山洞暂时歇脚。获救的百姓劫后余生，纷纷跪地叩谢李寻和秦艽的救命之恩。
然而，感激之后，现实的问题便赤裸裸地摆在面前。
“恩公……我们……我们如今该去哪里？”一个看起来像是读书人的中年男子，颤声问道。他衣衫褴褛，脸上还带着鞭痕，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
所有人都望向李寻和秦艽，目光中充满了依赖。
李寻沉默着。他早已想过这个问题。张氏汉寨无法回去，南迁之路九死一生，这近百人的队伍，目标太大，缺乏补给，根本不可能安全抵达南方。
秦艽看着李寻凝重的面色，心中也明了。她轻声道：“寻哥哥，或许……我们可以找一处偏僻的山谷，暂时安置他们，再想办法筹措些粮食……”
李寻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偏僻山谷未必安全，胡人游骑四处劫掠，很容易被发现。筹措粮食更是难上加难，如今北地，粮食比金子还贵。我们两人之力，能筹措多少？又能支撑多久？”
他目光扫过眼前这群面黄肌瘦、眼神惶恐的同胞，缓缓道：“目前看来，或许只有两条路。一是化整为零，各自寻找生路，或许有人能侥幸存活；二是……寻找一个愿意接收，并且有能力接收的地方。”
那中年书生苦涩道：“恩公，如今这北地，哪里还有愿意接收我们这么多人的地方？各大坞堡、寨子，皆自顾不暇啊！”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悲声。刚刚逃离虎口的喜悦，瞬间被更深的绝望所取代。他们仿佛从一个小一点的囚笼，逃入了一个更大、更无处可逃的天地囚笼。
李寻和秦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力感。行侠仗义，斩断枷锁似乎并不难，难的是斩断之后，该如何安放那渴望自由与生存的灵魂。
分歧也开始在获救者内部出现。一些年轻力壮的汉子，表示愿意跟随李寻和秦艽，哪怕占山为王，落草为寇，也好过饿死。而更多的老弱妇孺，则茫然无措，只是哭泣。
“我们不能带着他们。”李寻对秦艽低声道，“目标太大，我们保护不了，反而会害了他们。”
秦艽默然，她知道李寻说的是事实。个人的武勇，在这样群体的生存难题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最终，经过艰难的商议和抉择，李寻和秦艽将身上大部分干粮和财物分给了这些百姓，并为他们指明了几个可能存在的、规模较小的汉人聚集点方向，以及南迁需要注意的路线和危险。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看着那些相互搀扶着、再次踏上渺茫未知前路的背影，李寻和秦艽站在山岗上，久久无言。救，是救了。可然后呢？这“后续难题”，如同一道无解的枷锁，沉重地拷问着他们的内心，也拷问着这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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