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孤山营地，气氛凝重。
陆鸣派出的几路“探子”陆续返回，带回了山外的最新情报。这些情报，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复杂，也更触目惊心。
第一路，负责接触落单青壮的队员，伪装成走村串户的货郎，终于在一个相对偏远的村子外，锁定了一个目标——一个在砍柴时，趁着四下无人，对着空气咒骂地主老爷的年轻佃户。
货郎队员小心翼翼地靠近，先是抱怨世道艰难，生意难做，然后“不经意”地附和了几句对地主的不满。那年轻佃户果然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立刻打开了话匣子。
“他娘的！刘老财刚倒，我们村的张老爷就又要涨租子！还让不让人活了！”
“为啥？还能为啥！说是要凑钱给联庄会买兵器，防黑林沟的‘土匪’！我呸！”
货郎队员心中一动，顺着他的话问：“那...村里交不起租子的多吗？”
“多！怎么不多！”佃户咬牙切齿，“前些日子还有人想闹，结果联庄会那帮狗腿子直接把人抓走了，打了个半死扔回来！谁还敢吱声？”
货郎队员心中暗惊，表面却不动声色，只是跟着叹气，绝口不提“革命”、“反抗”等字眼，只是建立信任，套取信息。最后，他得知这个村至少有十几户人家被逼到了绝境，只是敢怒不敢言。
他带着这个重要的情报返回，向陆鸣汇报：“鸣哥儿，有门！他们村里怨气很大，只是被联庄会压着。缺口可能就在这里！”
陆鸣点点头，记下了这个村子和相关情况。这是一个潜在的火种，需要耐心等待时机。
然而，第二路负责侦察“团练”情况的队员带回的消息，却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冷汗直流。
那个队员胆子极大，化妆成逃荒的流民，试图混进一处离县城不远的团练驻地附近找活干。他没敢靠太近，但通过观察和与附近一些老农户的攀谈，了解到的情况令人发指。
“那根本不是各村凑起来的民团！”队员脸色发白，声音带着后怕，“那是县尊和几个大地主，用官府的名义，从外地流民和本地赤贫中招募的！管吃管住，还给点微薄的饷钱！”
“听起来不错？”队员喘着粗气，“可那根本就是一群打手！一群恶棍！吃的比猪食强不了多少，干的尽是脏活！帮地主催租逼债、镇压佃户、甚至...甚至强抢民女！他们里面等级森严，头目对下面非打即骂，简直不把人当人！”
“最可怕的是，”队员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我听一个老农户偷偷说，前些日子，邻村有个姑娘被团练里的一个头目看上了，直接拖进营地...第二天人就没出来...家里人去要说法，被打了个半死扔出来，还说再闹就按‘通匪’论处！”
营地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血淋淋的现实惊呆了。
【我操！这哪是团练？这是土匪窝啊！】
【不！比土匪还坏！土匪还怕官兵剿，他们就是官兵老爷养的狗！】
【这...这怎么渗透？这都是一群亡命徒啊！】
【完了...这条路也堵死了？】
弹幕也炸开了锅，充满了震惊和悲观。
陆鸣的心也沉到了谷底。他原本以为团练是松散可控的农民武装，没想到竟然是官府和地主精心圈养的恶犬！这些人，很多本身就是社会底层挣扎上来的流氓无产者，被异化成了压迫者的爪牙，想要争取他们，难度极大，甚至可能引狼入室！
金色弹幕再次浮现，语气极其严肃：
【情况比预想的更复杂。】【敌人已经意识到了武装的重要性，并开始组建更具控制力和破坏力的嫡系力量。】【对这类完全依附于反动阶级的武装，渗透瓦解的难度极高，风险极大。】【建议暂时放弃对这类核心团练的渗透企图，避免无谓牺牲。】【重点仍应放在：1. 继续寻找类似第一个村子那样的，被联庄会高压控制但内部矛盾尖锐的普通村庄，耐心播种。2. 加强对山中零星散户、猎户、以及真正活不下去的流民的争取工作，壮大自身基本盘。3. 严密监视团练动向，摸清其活动规律和弱点，为日后可能的冲突做准备。】
【斗争是长期的，曲折的，必须保持极大的战略耐心和灵活性。】
陆鸣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佬的分析是对的，不能因为一条路难走就冒进，更不能因为情况复杂就慌乱。
“大家别慌！”他沉声对队员们说，“团练是块硬骨头，我们暂时啃不动，就不去硬啃！但我们知道了他们的真面目，这就是收获！以后对付他们，我们会更小心！”
“我们重点，还是放在那些和咱们一样的穷苦人身上！”他指着地图上第一个队员侦察到的那个村子，“像这样的村子，肯定不止一个！我们要像挖山药一样，慢慢挖，慢慢找！把我们的道理，悄悄传进去！”
“同时，山里肯定还有和我们一样活不下去的人！找到他们，帮助他们，告诉他们我们不是土匪，是和他们一样的苦命人，是想要活下去的人！愿意跟我们走的，我们欢迎！”
策略调整了，目标更加清晰，也更加务实。
革命的征途，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蓝图，而是在迷雾和荆棘中，根据不断变化的敌情，艰难地摸索、调整、前进。
陆鸣知道，他们面临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小孤山营地，傍晚。篝火舔舐着吊锅里寡淡的野菜汤，混合着烤肉的焦香（难得的猎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疲惫却安稳的气息。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和内部建设，尤其是扫盲班的持续进行，营地里的气氛悄然发生了变化。虽然依旧艰苦，但恐慌和迷茫减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组织的秩序感和对未来的微弱期盼。
陆鸣知道，是时候了。是时候将这种基于生存本能的凝聚力，升华为一种更持久、更坚定的革命信念。
他站起身，走到最大的那堆篝火旁，手里拿着几块用炭笔写满了字的树皮和鞣制过的兽皮。经过扫盲，虽然大多数人认字还不多，但一些最常用、最核心的字词，已经能勉强辨认了。
“乡亲们，趁大家吃饭，我说几句。”陆鸣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众人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望向他。火光映照着一张张饱经风霜、却带着求知渴望的脸。
“咱们聚在这深山老林里，吃苦受罪，是为了啥？”陆鸣抛出一个问题。
“活命呗！”一个汉子瓮声瓮气地回答，引起一片附和。
“对！活命！”陆鸣肯定道，“刘地主不让我们活，官府要剿灭我们，我们只能躲进来，靠自己的一双手，找吃的，盖窝棚，活下去！”
他话锋一转：“但是，活命，就是咱们全部的目的吗？我们拼死拼活，打倒了刘地主，逃出了黑林沟，难道就是为了像野人一样，永远躲在这山沟里，吃了上顿没下顿地‘活’着吗？”
人群安静下来，有些人露出思索的神情。
“我们当初为啥要反刘地主？”陆鸣继续问，“是因为他抢了我们的粮，占了我们的地，逼死了我们的人！我们反他，是为了夺回我们自己的东西！是为了给我们死去的亲人报仇！”
“现在，刘地主倒了，可为啥县太爷、县丞、还有周围那些地主老财，还要联合起来打我们，把我们逼进这深山？”陆鸣的声音提高，“因为他们怕！他们怕我们也去夺他们的粮，分他们的地，找他们算账！他们怕我们这些他们眼中的‘泥腿子’，再也不肯老老实实跪着被他们剥削压迫！”
这时，一个之前有些犹豫的队员，怯生生地开口：“鸣哥儿...俺...俺就想问，咱这么闹...革命...真能...真能让大家都不受压迫吗？万一...万一失败了...”
这个问题，问出了许多人心底的担忧。
陆鸣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举起了手中一块树皮，上面用粗大的字写着：“为什么我们辛苦种地却吃不饱？”
“柱子，你认认，这几个字念啥？”陆鸣点名。
那叫柱子的队员眯着眼，仔细辨认，磕磕绊绊地念道：“为...为什么...我们...辛苦...种地...却...吃不饱？”
“对！”陆鸣大声道，“这就是我们要革命的第一个原因！”他指着吊锅里的汤，“因为我们辛苦劳动创造的粮食，大部分都被地主老爷们拿走了！我们不革命，就得世世代代饿肚子！”
他又举起另一块兽皮，上面写着：“为什么地主老爷不干活却能享福？”
“孙嫂子，你试试。”
孙寡妇紧张地看着，慢慢念出：“为什么...地主老爷...不干活...却能...享福？”
“这就是我们要革命的第二个原因！”陆鸣目光扫过众人，“因为他们靠的不是劳动，是剥削！是抢！抢我们的劳动成果！我们不革命，我们的子孙就得世世代代给他们当牛做马！”
接着，他拿出了派出去的队员冒死带回来的消息——关于外村地主如何借“防匪”之名加租，关于团练如何欺压百姓，关于县尊如何吞没刘家土地...
一桩桩，一件件，血淋淋的现实被摊开在众人面前。
“你们看！”陆鸣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我们不革命，黑林沟的惨剧就会在其他村子一遍又一遍地上演！今天是我们，明天就可能是我们的亲戚，我们的朋友！我们的子孙后代，永远逃不出这个吃人的轮回！”
“我们现在互相帮助，有口吃的，有地方睡，这很好！但这不是革命！”陆鸣斩钉截铁，“这只是为了活下去不得已抱团！革命，是要砸碎这个吃人的旧世界！是要创造一个没有人剥削人、人压迫人的新世界！是要让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的孩子，能堂堂正正做人，能靠自己的劳动吃饱穿暖，再也不用给地主老爷下跪！”
他拿起最后一块树皮，上面写着歪歪扭扭却异常清晰的八个大字：“打 倒 剥 削！人 人 平 等！”
“这几个字，大家都要学会认，学会写！要刻在心里！”陆鸣将树皮高高举起，“这就是我们革命的目标！这就是我们吃苦受罪的意义！”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每一张陷入沉思和震撼的脸庞。许多队员看着那简单的八个字，眼神从困惑，到恍然，再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明亮。
【主播牛逼！深入浅出！】
【把大道理讲得这么明白！】
【看得我热血沸腾！】
【这就是思想建设的力量啊！】
金色的弹幕缓缓飘过：
【很好。】【将革命理论与群众最切身的痛苦和最简单的诉求相结合，用最朴实的语言和方式表达出来，这就是成功的群众动员。】【继续坚持，让这些理念真正融入每个人的日常行动中。】
从这天起，营地里多了一项新的日常。那些写着革命口号的树皮和兽皮，被挂在窝棚里，立在篝火旁。队员们休息时，会自发地围在一起，互相考教认字，讨论那几句话的含义。
“人人平等...就是说，以后见了老爷，也不用下跪了？”
“对！不但不用跪，他们还得跟我们一样干活！”
“打倒剥削...就是说，咱们自己种的粮，自己收，自己吃！”
“对！谁想来抢，我们就打倒谁！”
简单的道理，通过最直白的方式，一点点渗透进这些昔日佃户的心田。他们开始不仅仅是为了“活命”而留在这里，更是为了那个“人人平等”的模糊却诱人的未来而坚持。
革命的信念，如同山间的溪流，虽细微，却开始持续不断地冲刷、塑造着这支队伍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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