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深处的禁闭室，是一片纯白。
墙壁、地板、天花板，都是由一种能够吸收光线和声音的特殊材料制成。
这里没有任何陈设，只有一张固定在地板中央的合金椅子。
Z就坐在这张椅子上，穿着一身白色的囚服，手脚都被电磁镣铐牢牢锁住。
他看起来很平静，甚至可以说，很安详。
没有了之前的癫狂，也没有了失败者的颓唐，就像一个参透了生死的哲人。
当禁闭室的门无声地滑开，苏轩走进来时，Z缓缓抬起了头。
“我以为，你不会来见我。”Z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我来，是想问你一个问题。”苏轩在他面前站定，两人之间，隔着三米的距离。
“问吧。”Z的姿态很放松，“作为一个即将谢幕的演员，我很乐意为这场大戏的导演，解答一些小小的疑惑。”
他已经知道了外面发生的一切。
通过那些看守他的人，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敬畏和恐惧。
他知道，他输了。
但他似乎并不在乎。
“S.d.c.追求的，到底是什么？”苏轩问出了那个从一开始就困扰他的问题，“真的是所谓的‘精英统治’，‘重塑世界’吗？”
Z闻言，低声笑了起来。
“是，也不是。”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墙壁，望向了遥远的星空。
“苏轩，你觉得，人类文明的边界，在哪里？”
这个问题，让苏轩愣了一下。
“在火星？在比邻星？还是在更遥远的仙女座星系？”Z自问自答，眼中闪烁着一种苏轩从未见过的光芒，那是一种近乎于信仰的狂热。
“我们真正的目标，从来都不是这颗小小的蓝色星球。”
“我们是在为人类文明的下一步……做准备。”
“什么准备？”
“生存的准备。”Z一字一句地说道，“宇宙，是一座黑暗森林。每一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人。一旦你暴露了自己，迎接你的，只有毁灭。”
“而我们脚下的这颗星球，太吵了。”
“战争、污染、内耗……我们在向整个宇宙，毫无防备地广播着我们的坐标。”
“S.d.c.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整合人类所有的资源，消除所有的内耗和杂音，将整个人类文明，拧成一股力量，用最高效、最集权的方式，来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猎人’。”
“我们，是人类文明的‘执剑人’。”
“为了这个目标，牺牲一部分人，牺牲一代人，甚至牺牲所谓的‘自由’和‘良知’，都是必要的代价。”
Z的这番话，如同惊雷，在苏轩的脑海中炸响。
他一直以为，Z和S.d.c.是一群被权力欲望冲昏了头脑的疯子。
但他从未想过，在这层疯狂的外衣之下，竟然还包裹着这样一个宏大到令人战栗的内核。
黑暗森林法则。
这不正是他前世看过的一本科幻小说里，提出的着名理论吗？
难道……
“很惊讶，是吗？”Z看着苏轩震惊的表情，满意地笑了，“你以为你在和一群恐怖分子战斗，但实际上，我们才是这个文明最坚定的守望者。”
“而你，苏轩，你做了什么？”
Z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充满了痛心疾首的指责。
“你用所谓的‘自由’和‘希望’，打碎了我们数百年的布局。你让这颗星球变得更吵，更混乱。你亲手拆掉了人类文明唯一的防火墙。”
“你不是救世主，你是罪人。”
苏轩沉默了。
Z的话，带给他巨大的冲击。
如果Z说的是真的，那他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对是错？
他看着Z，催动了升级后的【洞察文明】。
他看到的，不再是简单的情绪，而是Z信念背后，那庞大的、由无数信息和逻辑构成的思想体系。
他看到了S.d.c.在几百年间，秘密拦截到的，那些来自宇宙深处的、零星的、无法被证伪却又真实存在的……异常信号。
他看到了S.d.c.内部，对于如何应对“黑暗森林”的两种路线之争——“龟缩派”和“扩张派”。
Z，正是最激进的“扩张派”。他认为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人类科技推向顶峰，拥有自保甚至反击的力量。
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终极目标服务。
他没有撒谎。
“你的理念，或许有你的道理。”许久，苏轩缓缓开口，“但你的方式，从一开始就错了。”
“错了？”Z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
“你把人类，当成了一堆可以随意删减和修改的代码。你把文明，当成了一个可以被强行升级的程序。”
苏轩直视着他的眼睛，目光清澈而坚定。
“但你忘了，文明的本质，不是高效，不是集权，而是……多样性。”
“正是那些你看不上的、所谓的‘杂音’和‘内耗’，那些混乱的、充满活力的思想碰撞，才催生了艺术、科学和哲学，才让人类一次又一次地在绝境中，找到新的出路。”
“你想把所有人都变成一个思想，一个意志。这看似强大，实则脆弱不堪。因为一旦这个思想被证明是错误的，整个文明，将没有任何纠错的可能，只会一头撞死在南墙上。”
“而我所做的，不是拆掉防火墙。”
苏轩的声音，铿锵有力。
“我是在加固它。”
“我让更多的人觉醒，让更多的人参与到文明的进程中来。我相信，亿万颗自由思考的大脑，汇聚成的智慧，一定比你们那小部分‘精英’的独断，更具韧性，也更具创造力。”
“当危机真正来临的时候，能够拯救我们的，不是一个被强行统一的‘超级帝国’，而是千千万万个，愿意为自己的家园和信念，奋战到底的——英雄。”
Z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消失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轩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思想体系中，那个他一直刻意回避的、最底层的逻辑悖论。
他一直自诩为神，却从未真正相信过他想要“保护”的那些人。
而苏轩，从始至终，都选择相信。
“你的时代，结束了，Z。”
苏轩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
“不……”Z突然嘶吼起来，那双眼睛再次变得赤红，“你什么都不懂！你会后悔的！当‘他们’到来的时候，你会后悔今天所做的一切！”
苏轩的脚步没有停下。
禁闭室的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
将一个旧时代的残响，彻底隔绝。
走出禁闭室，李德明和猎鹰正在门口等他。
“他都告诉你了？”李德明问道，神色复杂。
苏轩点了点头，“万星联盟，早就知道这些？”
李德明苦笑一声：“我们和S.d.c.，就像一个硬币的两面。我们都知道那个悬在头顶的威胁。只是，我们选择了更温和，也更缓慢的道路。我们相信，技术的发展，和文明的成熟度，应该是同步的。”
“而Z，他太急了。”
苏轩没有再说什么。
他知道，从今天起，这条“温和而缓慢”的道路，也将不复存在。
他亲手开启了一个全新的，加速的时代。
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通讯器，那个全球瞩目的倒计时，只剩下最后几分钟。
全世界，都在等待他最后的宣判。
苏轩深吸一口气，他知道，他接下来要做的，将为这个新时代，奏响真正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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