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阴雨终于在过去两日里销声匿迹,天空像是被彻底洗濯过一般,呈现出一种明净透彻的蔚蓝。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带着雨后初霁特有的清烈,将院中万物都镀上了一层鲜活的光泽。那些在廊下晾晒了数日的旧书,纸页间的潮气已被驱散,只余下阳光温暖的味道和愈发沉静的墨香。
遵照陈老先生的嘱咐,我开始在那些属于父母的旧籍中挑选翻阅。除了经史正集,更多的是些杂记、地志、诗文集,甚至还有一些医卜星相的杂书,内容庞杂,却真实地反映着这对夫妇广泛的兴趣与开放的求知态度。我避开那些过于深奥的,拣了一本笔记体的《吴中风物志》和一本收录了前朝及当代一些短小隽永散文的《清言小品集》,在窗下细细读来。
《吴中风物志》文笔生动,记载了江南一带的物产、风俗、传说,读来趣味盎然,让我对这个时代、这片土地有了更具体鲜活的认知。而《清言小品》中的文章,或写景,或抒情,或议论,篇幅短小,却往往言近旨远,耐人寻味。沉浸其中,时间仿佛过得飞快。
这日午后,我正读到《清言小品》中一篇谈论友情的短文,心中忽有所感,想起了前几日与柳茵、青娥她们相约,却因雨未能成行。一种想要写点什么的冲动,再次油然而生。并非作诗,也非记录心绪,而是想尝试一种更实用,也更贴近此时交流方式的文体——书信。
我将这个想法告诉了在一旁整理丝线的贾姨。
“写信?”贾姨略显讶异,随即笑道,“是该学学。往后与友人往来,或是年节问候,都用得着。只是这书信的格式、称谓、用语,都有些讲究,不比寻常说话。”
我点点头:“我知晓。只是想先试着写写,不拘格式,把想说的话写下来就好。”
贾姨见我兴致勃勃,便去寻了些裁切整齐、质地略佳的笺纸出来,又为我重新研了墨。“你且试试,写完了,若愿意,姨帮你瞧瞧。”
我铺开笺纸,提起笔,却一时不知从何落笔。写给谁呢?自然是柳茵。写什么呢?告诉她我读了哪些有趣的书,院中的凤仙花又开了几朵,前日的莲子羹很香甜,还有,很期待下次与她和小娥、阿萝一同出游……思绪纷至沓来,都是些琐碎的日常,却带着真挚的惦念。
我定了定神,不再纠结于格式辞藻,只将这些涌到笔端的念头,用最朴素的语句,一一写下。起初笔迹还有些滞涩,渐渐地,随着心绪的流淌,笔尖也变得顺畅起来。我写雨后天晴的畅快,写翻阅父母旧书时感受到的温情,写对她们几位友伴的想念,也写了对下次相聚的期待。
写完后,自己通读一遍,虽觉言语直白,甚至有些孩子气,但那份想要分享与联络的心意,却是真切切的。
我将写好的信笺递给贾姨。贾姨接过,仔细看去,脸上渐渐露出温和的笑意。
“写得很好,”她放下信笺,看着我,眼中带着鼓励,“虽不合那些文绉绉的尺牍规范,但情意是真切的,话也说得明白。这就很好。”她指着信中的几个地方,“譬如这里,写‘见日头出,心亦豁然’,虽只八字,却把雨后天晴的欢喜写活了。还有这里,惦记着柳小娘子爱吃的糕团,约她下次同去,便是女儿家最实在的贴心话。”
得到贾姨的肯定,我心中欢喜,却又问道:“那这格式……”
“格式是死的,人是活的。”贾姨道,“与至交好友通信,重在交心,不在虚文。你若想学那正式的尺牍格式,日后可请教陈先生。眼下这般,就很好。”她想了想,又道,“只是这信封、落款,还需稍作讲究。待会儿姨教你如何折叠信笺,如何书写封套。”
于是,贾姨又教我如何将信笺折成精致的方胜状,如何在一张小一些的素白封套上,居中写下“柳氏茵娘 亲展”,在左下角谦逊地落下“钱塘苏小小 谨缄”的字样。她告诉我,这便是此时书信往来的基本形制。
看着那封已然成型、承载着我心意的信函,一种奇妙的成就感涌上心头。这不同于写完一首诗或弹熟一支曲子的成就感,这是一种与他人、与外界建立联系的切实感觉。
“明日,若孙阿茂来送饮子,便可托他带去柳家。”贾姨将信函妥帖地放在一旁,笑着说道。
我点点头,想象着柳茵收到这封信时的惊讶与欢喜,嘴角也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窗外,夕阳西下,天边铺满了绚烂的晚霞。我看着那瑰丽的景色,心中充满了平静的愉悦。读书,习字,学礼仪,弹琵琶,与友伴交往,如今,又尝试了书信往来……我在这个千年之前的时空里,生活的维度正在一点点拓宽,生命的根系也在不知不觉中,向着四周的土壤更深处扎去。
这封即将送出的信,如同一条初初架设的丝线,连接着小院与外面的世界,也连接着“苏小小”与她在钱塘新结识的友伴。它或许微不足道,却是我主动伸出的、寻求共鸣与联结的触角。
鱼雁虽小,可通情谊。而这第一次的尝试,让我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正鲜活地、认真地,生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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