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暖风与绿荫间悄然滑过,我依旧读书、习字、抚琴、弄箫,小院的日子平静如初。只是,那“钱塘苏小小”的名声,却如同投入湖中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一圈圈扩散,终究是不可避免地触及到了这西泠桥畔生活的细处。
往来拜帖与邀约虽被我婉拒了大半,但必要的出门,诸如去郑先生书铺换书、或是应栖霞先生等几位真正清雅之士的小集,终究是免不了的。以往皆是安步当车,倒也不觉有何不妥。可如今,走在街上,那或明或暗投来的目光,那偶尔响起的、压低声音却依旧清晰的议论——“看,那就是苏小小!”“竟如此年轻……”——却让我渐渐觉出些不便来。并非不喜,只是那许多的注目,如同夏日的蚊蚋,扰人清静。
贾姨的心思比我更细。她先是看着我每次出门前,对着那身湖水绿襦裙反复整理,又看着我归来时,额角沁出的细汗和眉宇间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几次欲言又止。
终于在一日清晨,她拉着我的手,在廊下坐下,语气带着几分斟酌,开口道:“小小,如今……你毕竟与往日不同了。总这般走着出去,风尘仆仆的,一来辛苦,二来……也未免惹人闲话,说咱们家过于清简,失了体面。”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姨思量着,是不是该置办一辆车了?不拘好坏,是个代步的意思,也省得你日晒风吹。”
我微微一怔。车?在我的认知里,还是林晓时代的汽车、地铁,或是史书上记载的华丽马车、牛车。骤然要将这等物事与自已联系起来,心中一时有些异样。体面?我从未觉得步行有何不体面。但看着贾姨眼中那真切的关怀与一丝隐忧,我明白,这已不单单是代步的问题,更是身处这名声之下,一种必要的、对世俗眼光的顺应。
我沉默片刻,终究不愿拂了她的好意,点了点头:“贾姨思虑的是。只是……不必过于奢华,简单轻便即可。”
贾姨见我应允,脸上顿时绽开笑容,连连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姨晓得你的性子,定寻一辆合你心意的。”
不过三五日功夫,贾姨便果真将事情办妥了。
那日下午,她兴冲冲地引我到院门外。只见一辆小巧精致的车子停在那里,并非想象中的宽大马车,而是更适合女子乘坐的“油壁车”。车身不大,以轻木制成,形制简洁流畅,通体髹了黑漆,油亮亮的,映着日光,能照见人影。最引人注目的是车窗部分,并非寻常的木板,而是绷上了一层浅碧色的薄纱,似烟似雾,既挡住了外界的视线,又不至于过分憋闷。车前套着一匹温顺的青色骡子,体型匀称,毛色光亮。
“你瞧瞧,可还使得?”贾姨带着几分期待与得意,“这车是托郑先生寻的旧家之物,用料是好的,只是式样老了些,我让人重新漆过,换了这碧纱窗。骡子也选的是性子最温驯的,脚程不快,却稳当。车夫是老周头,街坊都认得,老实本分。”
我绕着车子走了一圈,伸手摸了摸那光滑微凉的车壁,又透过那碧纱窗望向里面,隐约可见铺设着干净的青布坐垫。没有想象中的奢华与不适,反倒觉得这车子带着一种内敛的、朴素的雅致,正如贾姨所言,是合我心意的。
“很好,劳贾姨费心了。”我真心实意地道。
翌日,我便需去郑先生书铺一趟。第一次乘坐这油壁车出门,感觉颇为新奇。老周头技术娴熟,车子行得极稳,辘辘的车轮声压在青石板上,发出均匀而富有节奏的声响。我坐在车内,透过那层浅碧色的薄纱望向窗外,街景行人皆蒙上了一层柔和的滤镜,变得朦胧而富有诗意。外间的喧闹似乎也被这层纱隔开,减弱了许多。
我能感受到路人的目光依旧会投向这辆显然属于女子的车驾,带着好奇与揣测。但这一次,那目光被这层碧纱阻挡在外,再也无法直接落在我身上。车内自成一方小小天地,我可以安然独坐,不必再时刻调整姿态以应对那些无形的审视。一种久违的、属于个人的清静,在这移动的小小空间里,重新回到了身边。
到了书铺,郑先生见我从车上下来,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含笑点头:“如此甚好,往来便宜,也免了诸多纷扰。”
归程时,夕阳西下,天边云霞似锦。我靠在车内,听着外面规律的车轮声与市井隐约的喧嚣,心中一片宁静。这辆油壁车,它并非彰显身份的象征,也非追求享乐的物事。它更像是一道温柔的屏障,为我隔开了名声所带来的烦扰,守护着我继续过那“西泠桥畔苏小小”的日常生活的权利。
回到小院,贾姨迎上来,关切地问:“坐着可还安稳?颠不颠?”
“很安稳。”我笑着答,顿了顿,又道,“谢谢贾姨。”
她明白了我的意思,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如同秋日盛开的菊花。
自此,这辆油壁香车,便成了我出入钱塘街巷的寻常伴侣。它载着我,依旧去往那些我愿去的地方,见那些我愿见的人。只是路上,多了一分清静,少了几分纷扰。车轮碾过时光,而我坐在车内,依旧是那个爱着湖山风月、守着心中一方净土的苏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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