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溪山琴况》的几日里,我几乎手不释卷。前朝琴师的心得,字字珠玑,常读常新,让我对音律的理解又深了一层。心有所感,便觉指尖发痒,遂提前一日净了手,将琴案细细擦拭过,只待范先生前来。
翌日,范明远先生如期而至。他依旧是一身半旧的月白长衫,步履从容,目光温和而深邃。
“小小娘子。”他微微颔首,视线扫过置于案上的《溪山琴况》,“看来近日,于琴道别有会心。”
我起身相迎:“先生明鉴。偶得此谱,读之受益良多,正欲请先生指点。”
课始,依旧是沐手、静心。香烟袅袅升起,我的心神也随之沉淀。今日未弹新曲,只将《半壶纱》的旋律,以古琴特有的散、按、泛音重新编配,缓缓奏出。
琴音起处,不同于琵琶的清越,更显浑厚苍茫。我将那“墨已入水”的意象,化入低音区的沉吟;“揽五分红霞”处,则以清亮的泛音点缀,力求空灵而不失沉静。
范先生静听良久,直至余音散尽,方轻抚琴身,缓声道:“旋律心性是好的,超然物外之意,已得几分精髓。只是……”他闭目凝神片刻,仿佛在回味方才的乐音,“此处衔接,转折稍显刻意,心念执着于‘表现’超脱,反失了几分流水无心的自然。琴音之道,贵在‘引’而非‘弹’,需将心中所感,如引导山泉般,任其自然流淌而出,切忌用力过猛。”
他话语不多,却总是一针见血。我细细品味着“引”而非“弹”的深意,再次拨动琴弦。这一次,我收敛了那份想要“证明”自己领悟的急切,只将心神沉浸于旋律本身的意境之中,指法随之变得更为舒展圆融,音与音之间的过渡,果然少了几分匠气,多了些许行云流水般的自如。
范先生微微颔首,指尖在琴案上轻轻一点:“此一处,善。”
虽只一字肯定,却让我心中充满了研习有所得的踏实喜悦。
送走范先生,午后小憩片刻,我便带着洞箫,去了与秋子期先生约好的湖畔柳荫下。
秋先生早已到了,正随意靠在柳树干上,眯着眼,拿着他的酒葫芦小酌,一派疏狂模样。见我来了,他朗声一笑,将酒葫芦挂回腰间:“小小来了!今日湖风正好,水波不兴,正合吹奏一曲《秋江夜泊》!”
他与范先生的风格截然不同,教学更重气息与意境的渲染。他让我面朝开阔的湖面,感受微风的方向与水波的节奏。
“别只盯着谱子看!”他比划着手中的洞箫,“用你的丹田之气,想象自个儿就是那江上的舟子,眼望的是浩渺烟波,心里头是那归家的期盼,又带着点羁旅的愁绪……对!就是这样,这一口气,要沉,要稳,要长,得有湖水的深度和力量!”
在他的引导下,我尝试将近日读书、习琴的感悟,以及对这西湖四季景色的观察,都融入箫声之中。气息流转时,仿佛能感受到湖水的微澜;音色变化处,似乎映照着天光云影的徘徊。
秋先生听着,不时点头,手指随着节奏轻敲膝盖,听到妙处,会忍不住赞一句:“好!这一声,有味道了!”
待到课毕,已是夕阳西下,湖面被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秋先生拍拍身上的草屑,笑道:“今日进境不错!记住这感觉,吹箫便是吹自个儿的心境。”
抱着箫往回走,身心都仿佛被这半日的丝竹之声洗涤过,通透而轻盈。古琴让我内省,洞箫让我抒怀,这一收一放之间,心境的修为似乎又精进了一层。回到小院,贾姨已备好晚膳,简单的粟米粥与酱瓜,却因这充实的一日而显得格外香甜。
窗外的枇杷树在暮色中静默,我于灯下再次翻开《溪山琴况》,只觉得字里行间,那些关于音律的论述,与范先生的“引”字诀、秋先生的“气息说”,乃至慧觉师父提及的“心境澄明”,渐渐融会贯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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