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愈发殷勤,不过十来日功夫,便将院中那几点星绿,染成了连片的、鲜嫩欲滴的碧色。凤仙花的嫩芽也终于顶破了土层,带着些怯生生的红意,舒展着两片小小的子叶。柳茵跑来时,发间已然簪上了一朵早开的、鹅黄色的迎春,叽叽喳喳地说着湖边的柳树如何抽出了千万条金线,阿萝家绸缎庄里新上的春罗又如何轻薄如烟。
就在这春光日渐喧闹起来的时候,郑先生再次登门。这次,他带来的是一份更为正式的请柬,来自城中一个颇有声望的“湖上诗社”。
“此社由几位致仕的翰林和本地的名士主持,每月一会,切磋诗艺,门槛不低。”郑先生将那张散发着淡淡檀香的请柬放在案上,语气平和却带着几分郑重,“此次雅集设于孤山‘平湖秋月’畔的‘湖心亭’,景致极佳。社中几位主理先生读了你那首咏湖诗,又听闻栖霞子、梅溪散人对你颇为赞赏,故想邀你前往一晤。”
我接过请柬,入手微沉,纸张挺括,上面的小楷端庄秀丽。心中不免有些波澜。湖上诗社,我略有耳闻,柳茵的阿兄便曾以能参与其外围活动为荣。这与之前放鹤亭的友人小聚、或是崔居士寿宴的雅集不同,是真正踏入钱塘主流文人圈子的机会。
贾姨在一旁,脸上既有骄傲,也难掩担忧:“郑先生,这……小小年纪尚轻,学识浅薄,去那样的大场合,只怕……”
郑先生温言道:“贾嬷嬷不必过虑。此次邀请,更多是出于爱才之心,欲见一见这位能写出‘欲把西湖比西子’的少女。并非科考,无需紧张。况且,有老夫与栖霞兄等在旁,断不会让小小娘子受了委屈。只当是去开阔眼界,结交同道。”
我摩挲着请柬上凹凸的纹路,心中权衡。我知道,这是一个重要的节点。若表现出色, “苏小小”之名将不再局限于小范围的友人圈;若表现平平或失手,之前积累的那点微名恐怕也会大打折扣。压力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想要验证自已、走向更广阔天地的渴望。
这段时日的沉淀并非虚度。陈老先生的教诲让我根基渐厚,云娘子的指点让我音律通达,与栖霞子等人的交流让我眼界开阔,就连那冬日里的沉潜与春日生机的感悟,都让我的内心比初来时更加丰盈和安稳。我似乎已经准备好,去迎接更大的舞台。
“贾姨,郑先生,”我抬起头,目光坚定,“我愿意去。”
贾姨看着我,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日,我并未刻意去准备什么惊世骇俗的诗句。陈老先生说得对,“修辞立其诚”。我依旧按部就班地读书,只是更加留意与春景、湖山相关的典故与意境。我重温了谢灵运的山水诗,品味了王维的空灵,也细读了此时一些文坛名家的近作,感受时代的审美风向。
更多的,是独自走到湖边,或是在小院中静坐,用心去感受这早春的西湖。看波光如何由冬日的沉黯变得明媚,看远山如何从清晰的轮廓变得烟岚缭绕,感受那风中带来的、万物生长的气息。我将这些最真实的感触,细细收藏在心间。
云娘子来时,我与她合练了那曲《雨荷》,又请教了一些在公开场合演奏的仪态与心境把握。她告诉我:“不必想着压倒谁,只需将你心中感受到的、最美的西湖,通过诗与乐,真诚地呈现出来。真与诚,自有力量。”
顾嬷嬷也特意多留了半个时辰,细致指导了在正式雅集上,如何行礼、如何应对、如何举止方能既不失礼,又保持少女的端庄与风骨。
出发的前一晚,我独自在灯下坐了许久。看着镜中身着湖水绿春衫的自已,眉宇间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沉静。我将那枚贾姨给的、一直随身携带的压岁红封又摸了摸,仿佛能从中汲取到安宁的力量。
我知道,明日之会,于我而言,意义非凡。它不是我刻意追求的,却是命运将我推到这一步的必然。我不再是那个惊惶于异世的孤魂,我是苏小小,在钱塘这片湖山的滋养下,在师长亲友的呵护下,已然生长出独属于自已的枝叶。
我将以我数月所学,以我真心感悟,去面对那些审视与期待。成也好,败也罢,至少,我曾如此真切地努力过,盛放过。
吹熄灯火,月光如水银泻地,映照着满院初生的春意。我安然入睡,心中一片澄明,静待明日,那真正意义上的,“苏小小”之名,初试啼声的时刻。这将是量变积累迈向质变的关键一步,但一切,都将发生得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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