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耦园茶会回来,阮郁的心境有些难以言喻的沉淀。那种纯粹基于学问与品性的交流,让他久违地感到一丝精神上的熨帖。然而,现实的交际网仍需编织。
傍晚时分,刘文昊再次兴冲冲地找来,说是包下了一艘更好的画舫,请了荟芳园最新的歌姬,定要弥补上次未能尽兴的遗憾。阮郁本欲推拒,但转念一想,或许能从这些纨绔口中,再听到些关于钱塘人事的不同角度的信息,便也应了。
画舫果然比之前的更为宽敞华丽,歌姬也换了人,嗓音柔媚,曲调秾丽。刘文昊等人依旧沉浸在声色之娱中,嬉笑喧闹,与耦园茶会的清雅恍如两个世界。
阮郁倚着栏杆,看着窗外被灯火映得五彩斑斓的湖水,心思却有些飘远。他耳边似乎还回响着耦园中那些长者对苏小小“风骨”、“心志”的赞誉,与眼前这片软红香翠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李公子凑过来,带着酒意,笑嘻嘻地说:“阮兄,怎的独自在此?可是还在想着那位苏大家?”他语气狎昵,“要我说,女人嘛,再有才,也不过是那么回事。装得再清高,无非是待价而沽的手段更高明些罢了。你看她如今名声是响了,可还不是靠着给人写字画画换钱度日?若真能攀上高枝,譬如阮兄您这样的,怕是……”
“李兄慎言。”阮郁淡淡打断他,脸上虽然还带着习惯性的浅笑,但眼神已透出几分凉意,“背后妄议他人,非君子所为。况且,凭本事立身,清贫自守,总好过依附他人,徒耗米粮。”
他这话说得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让李公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讪讪地不敢再多言。
刘文昊见状,连忙打圆场:“阮兄说的是,李兄你喝多了,胡言乱语!苏娘子那是真正的清流,岂容我等亵渎?罚酒三杯!”
阮郁不再理会他们,转身继续望向湖面。李公子那番粗鄙的言论,非但没有贬低苏小小在他心中的印象,反而像是一块试金石,让他更加清晰地看到了她所处环境的一面——赞誉与诋毁并存,欣赏与觊觎同在。而她,依然能在那方西泠小院里,保持着那份“沉潜”与“孤清”,这本身就需要极大的定力和智慧。
他开始真正理解梅溪散人所说的“难得”,以及沈乡绅所赞的“风骨”。这并非文人间的虚誉,而是对她在这种复杂环境中,依然能坚守本心、专注艺事的真实写照。
画舫在湖心缓缓游弋,丝竹声声,笑语阵阵。阮郁却仿佛置身于一个透明的屏障之内,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他发现,自已对那个尚未谋面的苏小小,已经不再仅仅是最初因意外和传闻而起的好奇,也不再是单纯对她才情的欣赏,而是逐渐衍生出一种……连他自已都未曾预料到的尊重。
是对一个独立灵魂的尊重,是对一种坚守生活方式的尊重。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丝陌生,也让他更加审慎。他知道,如果现在去接触她,将不再是猎奇式的探寻,而是需要以平等的、甚至更为郑重的态度去对待。
夜渐深,画舫靠岸。阮郁婉拒了刘文昊再去别处续摊的提议,独自乘马车返回驿馆。
车内,他闭目养神。钱塘的夏夜依旧喧嚣,但他的内心却奇异地平静。关于苏小小的信息碎片,似乎已经收集得足够多了。她的才、她的艺、她的品、她的境……都已在他脑海中勾勒出一个相当立体的轮廓。
现在,只差一个契机,一个能够亲眼印证这一切的契机。而这个契机,他预感,或许不再需要他刻意去寻找。当所有的铺垫都已到位,当好奇与尊重累积到一定程度,命运自会安排最恰当的相逢。
他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期待与决断。是时候,结束这“名声入耳”的阶段了。下一步,该是真正的“见面”了。当然,必须是以一种符合她性情、也符合他身份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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