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儿在钱塘安顿下来已有数日。阮郁为她安排的临湖小院确是费了心思,推窗即见烟波浩渺的西湖,院中假山玲珑,秋菊初绽,回廊下悬着的铜铃在风中发出清越的声响。屋内陈设更是无一不精,紫檀木的桌椅榻柜,雨过天青色的瓷瓶里插着新折的桂花,连帐幔都是时兴的软烟罗。伺候的丫鬟婆子们进退有度,礼仪周全。
可越是这般无微不至,林婉儿心中那股莫名的焦躁就越是难以抚平。这份周到里,透着公事公办的疏离,仿佛她只是位需要妥善安置的贵客,而非他血脉相连、自幼一同长大的表妹。
她耐着性子在精致却空旷的院落里等了两日,眼看着桂花从枝头簌簌落下,铺满石阶,阮郁却始终未曾露面。遣了贴身大丫鬟紫绢去驿馆问询,回话永远是那句:“公子正忙于公务,请表小姐安心住下,若有需求,尽管吩咐下人。”
公务?林婉儿坐在菱花镜前,看着镜中自己精心修饰的容颜,眉如远山,目似秋水,唇上点了新鲜的胭脂,娇艳欲滴。她忍不住蹙起了精心描画的眉。这钱塘,远离京城权力中心,能有什么天大的公务,让他连抽空来探望一下自己这个远道而来的表妹都做不到?定是推脱之词!莫非……是这钱塘有什么人或事,绊住了他的脚?
这个念头一生出,便像藤蔓般缠绕上心头。她决定不再空等。既然表哥不来,她便自己出去,看看这钱塘所谓的“人杰地灵”,也看看……是否能找到表哥如此“忙碌”的蛛丝马迹。
她换上了一身绯色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梳了京城最时新的飞仙髻,簪上赤金点翠步摇,带着紫绢和另一个小丫鬟,乘着家里为她备好的华丽马车,径直往城里最繁华的街市而去。
她先是去了几家最大的绸缎庄,如“云锦绣坊”、“天衣阁”。掌柜伙计见她气度不凡,衣着华贵,身后跟着规矩谨慎的丫鬟,自然是笑脸相迎,将最新的苏杭锦缎、缭绫、蜀锦一一捧出,详细介绍着花样、产地和工艺。
林婉儿伸出染着蔻丹的纤指,漫不经心地拂过那些光滑冰凉的料子,听着掌柜们滔滔不绝的奉承,什么“小姐真是天仙般的人物”、“这匹云锦最衬小姐雍容气度”、“这花样是宫里最新流传出来的”……初时还有些新鲜,听得多了,便觉得千篇一律,毫无新意。这些料子花色,在她看来,终究带着股子江南水乡的小家碧玉气,不如京华的织金锦、孔雀罗那般端丽辉煌,大气磅礴。
接着又逛了几家首饰铺,在最大的“宝蕴楼”内,她正拿着一支累丝嵌宝金凤簪对着光细看,一旁几位同样来挑选首饰的本地富家小姐的窃窃私语,便不经意地飘入了她的耳中。
“……听说了吗?前几日在西湖水轩的文会上,那位苏小小娘子又谱了新曲!”一个穿着樱草色杭绸襦裙的少女语气兴奋。
“可是那位诗才了得,前阵子一首《山居夏日》引得陈老先生都击节赞叹的苏娘子?”旁边着鹅黄衣衫的同伴立刻追问。
“正是她!”樱草色少女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其中的推崇,“听说这次是一首自度曲,名曰《半壶纱》,词曲皆是她一手包办。当时在场的石涧云先生、还有几位从府城来的名士都赞不绝口,说是‘空灵超脱,直指本心’,‘此曲只应天上有’呢!”
“竟有这般高的评价?”鹅黄衣衫少女惊叹,“可惜我等无缘得闻。这位苏娘子,当真是钟灵毓秀般的人物,不仅诗写得好,竟连音律也如此精通,真是羡煞旁人。”
“可不是么,她还那般年轻……只可惜深居简出,等闲难得一见……”几位少女叽叽喳喳地议论开来,言语间充满了对那位“苏小小”的钦佩、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苏小小?
林婉儿执着金簪的手微微一顿,指尖传来金属冰凉的触感。这个名字,与她记忆中灵隐寺里那位素衣淡容、气质沉静、面对她刻意攀谈和提及表哥名讳时反应平淡得近乎漠然的“苏姐姐”,瞬间重合。
竟真是她?
一个无依无靠的平民女子,竟能在钱塘博得如此才名?连这些眼高于顶的官家小姐都如此推崇?
一丝极淡的疑虑,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浅浅的涟漪。但随即便被一股更大的不屑压下。就算真是那人又如何?不过是会写几首诗、弹几首曲子,或许有几分小聪明,运气好得了些虚名,供那些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品评玩味罢了。于真正的世家贵胄、权力核心而言,这点才艺,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消遣,与伶人歌伎何异?难道还能凭此登堂入室不成?
她想象着那些文人围着苏小小,如同欣赏一件新奇古玩般的场景,心中那点疑虑便化作了淡淡的鄙夷。她轻轻放下那支价值不菲的金凤簪,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转身,裙裾曳地,步履从容地离开了“宝蕴楼”。
外头的秋阳明亮却已不灼人,照在熙攘的街道上。林婉儿微微眯起了那双漂亮的杏眼,用团扇遮了遮额前的光线。这个“苏小小”,看来在这钱塘,倒还真有几分名堂。不过,也仅此而已了。她倒要看看,这朵西湖边的小花,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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