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阴霾终于散尽,天空碧蓝如洗,阳光暖融融地洒满小院。我正将前些日子受潮的书册搬到廊下晾晒,细碎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贾姨在灶间熬着猪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踏实而温暖的油脂香气。
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伴随着一个中气十足、略带调侃的熟悉声音:“好香的烟火气!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说不定能蹭上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
我惊讶地抬起头,只见梅溪散人那微胖而红润的面庞出现在半掩的院门口,他今日穿着一件苍青色的棉布袍子,依旧是不修边幅的闲适模样,手中轻摇着一把显然是新得的湘妃竹折扇。而在他身后,跟着一身素灰葛袍、神情清癯平静的栖霞先生。
“梅溪先生!栖霞先生!”我连忙放下手中的书册,快步迎上前,敛衽行礼,心中满是意外与欣喜,“二位先生何时回来的?快请进!”
贾姨闻声也擦着手从灶间出来,见到这两位,亦是满脸笑容:“原来是梅溪先生和栖霞先生!快屋里请,屋里暖和。正好熬了油,一会儿给二位下碗面吃!”
梅溪散人哈哈一笑,毫不客气地走进院子,目光四下打量,最后落在我身上,抚须笑道:“小小娘子,多日不见,气韵愈发沉静通透了啊!我们这两个老家伙前些日子结伴去了趟天台山,寻访几位方外老友,论道谈玄,饱餐山水秀色,昨日方归。这不,听说你近来又弄出了不小的动静,连栖霞这老古板都坐不住了,定要拉我过来瞧瞧。”
栖霞先生缓步走入,闻言只是淡淡瞥了梅溪散人一眼,并未反驳。他目光沉静地落在我脸上,微微颔首:“闻你新得一曲《半壶纱》,词曲皆出于己心,意境超然。近日诗作,亦更见筋骨。”他话语依旧简洁,却直接点明来意,是听闻了我的近况,特意前来。
我心中感动,忙将二位先生让至堂屋,奉上热茶。梅溪散人是个闲不住的,坐下后便兴致勃勃地讲起他们此番游历的见闻,奇峰怪石,古刹高僧,山间野趣,在他风趣的叙述下显得鲜活无比。栖霞先生则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听着,偶尔在梅溪散人夸大其词时,才用一两句话不着痕迹地纠正一下。
“说起来,”梅溪散人话锋一转,笑眯眯地看着我,“我们在外头,都听说了你在通判府宴上的风采。诗压群芳,一曲琵琶更是技惊四座。连那位从京城来的阮相公子,似乎也对你青眼有加?”他眼中闪着促狭而了然的光,显然消息十分灵通。
我心下微窘,知道这事瞒不过他们,便坦然道:“先生谬赞了。不过是恰逢其会,不敢当‘风采’二字。至于阮公子……”我顿了顿,斟酌着词句,“偶有数面之缘,谈论些诗文音律罢了。”
一直沉默的栖霞先生忽然开口,声音平稳无波:“阮郁此人,出身清华,见识不凡,然心思深沉,非是池中之物。与之交往,需持心如镜,不染尘滓,亦不为其所惑。”他目光深邃,仿佛已看穿了某些东西,言语中带着警醒之意。
梅溪散人也收起了玩笑之色,点头附和:“栖霞此言在理。那等世家子弟,身边从不缺逢迎之人。他能对你另眼相看,必是看重你身上那份迥异于京华浮靡的灵秀与本真。此乃你的立身之基,切莫因外物赞誉或他人青睐而迷失、改变。”
我肃然起身,向二位先生深深一礼:“先生教诲,小小谨记于心。外间声名,他人眼光,于我不过浮云过眼。小小所求,不过是守在这小院,读书明理,习艺修身,求得内心的安宁与充实。”
栖霞先生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欣慰,缓缓道:“善。守住此心,方得自在。”
贾姨适时端上三碗热气腾腾的猪油阳春面,简单的酱油汤底,卧着金黄的煎蛋,撒着碧绿的葱花,香气扑鼻。梅溪散人立刻拿起筷子,笑道:“还是这口最实在!在外头吃了多少山珍野味,都比不上贾嫂子这一碗面!”
我们便不再谈论那些纷扰,一边吃着面,一边听梅溪散人继续讲述旅途趣事,栖霞先生偶尔补充几句精辟的点评。小院里充满了久违的热闹与温情。
送走二位先生时,已是午后。阳光斜照,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梅溪散人临行前,又回头对我眨了眨眼:“小小娘子,安心做你的学问,弹你的曲子。有我们这两个老家伙在,钱塘这文坛,还没人能随意欺了你去!”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站在院门口,心中暖流涌动。他们的归来,他们的肯定与警醒,如同给我的心湖注入了一道沉稳而温暖的力量。我知道,在这条追寻艺术与自我的道路上,我并非独行。而前方或许仍有风雨,但我的心,因着这些真挚的关怀与自身的坚守,变得更加笃定。
喜欢晓渡钱塘:我的苏小小人生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晓渡钱塘:我的苏小小人生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