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儿换了一身水绿色的绡纱襦裙回到沁芳亭时,亭内的游戏已近尾声。她刻意整理了妆容,眼眶虽还有些微红,但神色已恢复了大半的镇定,只是那抹强撑的温婉下,藏着难以消散的郁气。
她一眼便看到谢阿蛮正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和阮玲以及几个小庶女玩翻绳,阮玲笑得前仰后合,那几个平日里怯生生的小庶女也围着谢阿蛮,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吴姨娘坐在一旁,不仅没有阻止,反而眉眼带笑地看着,偶尔还出声指点一两句。阮涣则和另外两个稍大点的庶弟在比划着什么拳脚,嘻嘻哈哈。而阮郁,依旧坐在老夫人下首,与崔夫人低声说着话,阮玉倚在兄长身边,苍白的小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望着这边玩闹的场景。
这一幕“和乐融融”,深深刺痛了林婉儿的眼睛。她觉得自己方才的离场,仿佛成了一个被排除在外的局外人,而谢阿蛮这个粗鄙的野丫头,反倒成了这阮府后园的中心!她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告诫自己必须挽回颜面。
“婉儿姐姐回来了!”阮玲眼尖,看到她,叫了一声。
玩闹声稍歇,众人都看向她。
谢阿蛮抬起头,咧嘴一笑,语气带着几分胜利者的得意:“林姐姐换好衣服了?快来快来,我们在玩翻绳呢,可有趣了!”
林婉儿心中冷哼,面上却挤出一丝柔婉的笑容:“让妹妹们见笑了。方才不过是些许小事。”她步履优雅地走回自己的座位,目光扫过地上的谢阿蛮和一群庶女,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宽容”,“阿蛮妹妹真是……童心未泯,能与弟弟妹妹们玩到一处去。”
她这话听着是夸,实则暗讽谢阿蛮举止幼稚,不分尊卑。
谢阿蛮神经大条,没听出弦外之音,还以为林婉儿在夸她,更是得意:“那是!跟小孩子玩多自在,不用像跟某些人说话,还得猜来猜去,累得慌!”她意有所指地瞟了林婉儿一眼。
林婉儿脸色一僵,差点维持不住笑容。
崔夫人将两人的机锋听在耳中,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出身高门,最重规矩,虽不喜林婉儿方才那点小题大做的娇气,但更不喜谢阿蛮这般毫无淑女风范的做派。她淡淡开口:“游戏罢了,适可而止。都起来收拾收拾,像什么样子。”
老夫人倒是乐呵呵的:“由她们去吧,小孩子家,活泼些好。”
崔夫人见婆婆发话,便不再多言,只是端起茶杯,不再看那边。
林婉儿见崔夫人似乎对谢阿蛮的举止不以为然,心中稍感安慰。她脑筋飞快转动,思索着如何扳回一城。目光扫过亭中摆放的笔墨纸砚,心中一动。
她起身,走到阮玉身边,柔声道:“玉妹妹,整日看着他们玩闹也无聊吧?姐姐近日得了一本前朝花卉图谱,里面对各种花草的形态习性描绘得极为精妙,不若我们去那边书案旁,姐姐讲给你听?也免得被这边的喧闹扰了清净。” 她刻意提高了些音量,确保阮郁能听到。
阮玉性子喜静,方才的喧闹确实让她有些疲惫,闻言便点了点头:“好啊,有劳婉儿姐姐。”
林婉儿心中暗喜,携了阮玉的手,走向亭子另一侧临窗的书案。她特意选了这个位置,既能展示自己的才学与细心,又能与那边“粗俗”的游戏泾渭分明。
她铺开图谱,声音温婉动听,指着上面的图画,细细讲解起来,什么“牡丹雍容,花中之王”,什么“兰草清幽,君子之品”,引经据典,倒也显出几分才女风范。
阮玉安静地听着,偶尔问上一两句,目光却不时飘向依旧玩得热闹的谢阿蛮那边,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阮郁的目光也随着妹妹,落在了书案旁。见林婉儿耐心为阮玉讲解,神色专注温柔,他微微颔首,对崔夫人低声道:“表妹有心了。”
崔夫人看着林婉儿那副端庄娴雅的样子,脸色稍霁,点了点头:“婉儿这孩子,学问是好的,性子也柔顺,知道照顾玉儿。”
得到阮郁和崔夫人的认可,林婉儿心中大定,讲解得越发卖力,声音也更加柔美,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才情与美德都展现在阮郁面前。
谢阿蛮这边,翻绳玩腻了,她又开始教阮玲和几个小庶女玩“捶丸”。这是一种类似现代高尔夫的古式球戏,用一根前端弯曲的“棒”击打木球,使其进入指定的“窝”。谢阿蛮将从北地带回来的小皮球贡献出来当球,又寻了几根合适的树枝当球棒,在亭外空地上划了几个圈当球窝。
“看我的!”谢阿蛮挽起袖子,模仿着军中击鼓的架势,挥动树枝,猛地一击!
那皮球“嗖”地飞出去,力道十足,却方向刁钻,直接飞向了……沁芳亭的屋顶!
“啪!”一声轻响,皮球砸在琉璃瓦上,又弹了下来,骨碌碌滚到了书案附近,差点撞到林婉儿的裙摆。
林婉儿正讲到“梅妻鹤子”的雅事,被这突如其来的“飞球”吓了一跳,惊呼一声,手中的图谱都差点掉在地上。她看着滚到脚边的皮球,又惊又怒,抬头瞪向罪魁祸首谢阿蛮。
谢阿蛮吐了吐舌头,跑过来捡球,嘴里还满不在乎地说:“哎呀,失误失误!林姐姐没吓着吧?”
阮玲和几个小庶女跟在后面,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小脸通红。
林婉儿看着谢阿蛮那副毫无愧意的样子,再想起自己方才营造的雅致氛围被破坏殆尽,气得浑身发抖,也顾不得维持温婉了,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气:“谢阿蛮!你……你简直……成何体统!这里是沁芳亭,不是你们谢家的演武场!”
谢阿蛮抱起球,挑眉反驳:“不就是个球嘛!又没砸到你,至于这么大呼小叫的?你看阮玉姐姐都没说什么!” 她转头问阮玉,“阮玉姐姐,你没吓着吧?”
阮玉轻轻摇头,小声道:“没有。”
林婉儿见阮玉竟然帮谢阿蛮说话,更是气结,眼圈又红了,看向阮郁和崔夫人,委屈道:“表哥,夫人,您们看阿蛮她……”
崔夫人脸色已经沉了下来。谢阿蛮此举,确实太过放肆。她正要开口训斥,阮郁却先一步站了起来。
他走到书案旁,拾起那本被林婉儿失手弄皱的花卉图谱,轻轻抚平,然后目光平静地看向谢阿蛮,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阿蛮,园中玩耍,需有分寸。沁芳亭是祖母休憩之所,器物精美,不可损毁。下次若要玩这类游戏,去后园空地。”
他没有厉声斥责,但这话里的意思,明显是站在了“规矩”这一边,指出了谢阿蛮的不是。
谢阿蛮天不怕地不怕,但对阮郁还是有几分信服的,见他发了话,便也收敛了些,嘟囔道:“知道了,阮郁表哥。”
阮郁又转向林婉儿,将图谱递还给她,温声道:“表妹受惊了。继续给阿玉讲解吧,这图谱绘得确实精妙。”
他一句话,既安抚了林婉儿,又肯定了她的“雅趣”,轻轻巧巧地将场面拉了回来。
林婉儿接过图谱,看着阮郁那平静无波却令人安心的眼神,心中的委屈和怒气顿时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甜意和得意。看,表哥终究是明事理的,知道谁才是端庄得体的一方。
她柔顺地点头:“多谢表哥。”
崔夫人见阮郁处理得当,脸色也缓和下来,不再多言。
谢阿蛮撇撇嘴,觉得有些扫兴,但也不敢再造次,只好拉着阮玲她们,跑到离亭子远些的地方去玩捶丸了,只是动作收敛了许多。
一场风波,再次被阮郁化解。
林婉儿重新开始讲解图谱,声音愈发柔美动听,仿佛方才的插曲从未发生。她觉得自己这次巧妙地利用阮玉和才学,稳稳地压了谢阿蛮一头,挽回了颜面。
而谢阿蛮,虽然被阮郁说了两句,有些不爽,但看着阮玲她们玩得开心,很快也就把那点不快抛到了脑后,继续没心没肺地当她的“孩子王”去了。
阮玉看看这边书案旁的“雅静”,又看看远处空地上的“活泼”,轻轻叹了口气。她拉了拉兄长的衣袖,低声道:“阿兄,其实……阿蛮姐姐那样玩,也挺有趣的。”
阮郁摸了摸妹妹的头,没有回答,目光再次投向亭外。
春光正好,映照着一池碧水,也映照着这府中永不休止的、微妙而复杂的“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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