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深冬,钱塘的寒气便有些缠人了。不是北地那种干冷,是湿漉漉的、能钻进骨头缝里的凉。屋里炭盆烧着,也只能暖和人跟前那一小块地方。
离腊八还有好几天呢,贾姨却已经开始念叨着要准备熬粥的豆米果子了。我坐在临窗的书案前,手里捧着一个粗陶手炉,看着窗外那棵老槐树,叶子早掉光了,光秃秃的枝桠伸着,衬着灰白的天,有种别样的好看。
前些日子那些糟心事,像被这连日阴雨洗过一遍,沉在心底,不去搅动,便也泛不起多大的波澜。陈老先生他们的信,我后来再没翻开过。有些道理,不是他们说得不对,是那条路,我不想走。
手炉温温的,焐得指尖有些发痒。我忽然想起好久没碰琵琶了。不是怄气,是之前心境不对,弹出来也是涩的。今日不知怎的,倒有些想念那琮琮铮铮的声音。
起身从墙上取下琵琶,抱在怀里。指尖拂过冰凉的弦,起先还有些生疏,试了几个音,那感觉便慢慢回来了。我没弹那些悲戚戚的调子,也没刻意追求什么清雅高远。只是信手拨弄着,不成曲调,倒像是跟着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檐角融雪滴落的嗒嗒声应和。
贾姨在灶披间里探出头,手里还拿着拣豆子的簸箕,听了一会儿,笑道:“这声儿听着活泛,不像前阵子,闷得人心里头发沉。”
我也笑了。是啊,心里松快了,手里出来的声音自然也不同。
弹得乏了,便放下琵琶,瞧见墙角堆着些贾姨前几日买回来的、准备做腊八粥的杂粮豆子,红豆、绿豆、芸豆、红枣、栗子……五颜六色的,盛在几个粗陶盆里,看着就觉着暖和。
我一时兴起,也凑过去帮贾姨拣豆子。把混在里面的小石子、瘪壳子挑出来。红豆饱满,枣子圆润,核桃得用专门的夹子,“咔吧”一声,露出里头曲折的仁儿。做着这些琐碎活计,心里反倒异常的平静。
“等腊八那天,咱们也熬上一大锅,给隔壁周叔家送些去,多谢他帮着照料乌骓。”我一边剥着核桃,一边对贾姨说。
贾姨连连点头:“是该当的。远亲不如近邻嘛。”
正说着,院门被轻轻叩响了。我以为是小白鞋又翻墙不成改走门了,起身去开。门外站着的,却是街口卖糕团的李婆婆,手里提着个小竹篮,盖着干净的蓝布。
“苏小娘子,”李婆婆笑得慈眉善目,“新做的糯米糕,放了糖桂花,想着给你和贾姨尝尝鲜,暖暖身子。”
我忙让她进来。贾姨也放下手里的活计,端了热茶来。李婆婆不肯多坐,只说铺子离不开人,放下篮子便走了。
揭开蓝布,里面是几块白白胖胖的糯米糕,还冒着丝丝热气,甜香混着桂花的味道,一下子就在清冷的空气里散开了。
我拈起一块,咬了一小口,软糯香甜,一直暖到胃里。看着李婆婆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那点因师长背弃、流言纷扰而生的寒意,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朴素的善意驱散了不少。
这世间,有人用规矩道理压你,也有人只是单纯地想给你一块甜糕。
下午,我又去隔壁院子看了乌骓。它认得我的脚步声了,见我进来,打了个响鼻,凑过大脑袋。我伸手摸着它颈子上光滑温暖的皮毛,它顺从地低下头。老周头在一旁乐呵呵地说:“这马通人性,小娘子你有耐心,它就跟你好。”
我没有上鞍,只是牵着它在院子里慢慢走了几圈。天空依旧是沉沉的铅灰色,但牵着这匹高大的马,踩着微冻的土地,心里却觉得踏实又开阔。
回来时,贾姨已经开始在小灶上咕嘟咕嘟地熬着什么,说是先拿些豆子试试火候,满屋子都是豆子煮烂后朴实的香气。
我重新坐回窗边,没有练字,也没有弹琴,只是看着窗外,听着灶间里传来的、安稳的声响,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枕边那块金缮的碎砚。
腊八快到了,年,也就不远了。这个冬天,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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