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过后,日子仿佛被那碗热粥彻底暖了过来,连带着心里也踏实了不少。虽然小白鞋还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虽然西泠小院依旧冷清,但每日练琴、习字、偶尔牵着乌骓马在附近溜达一圈,看着它日渐驯服,心里竟也生出几分琐碎而真实的满足感。
只是偶尔,目光掠过枕边那方用金线仔细勾勒出裂纹的碎砚时,还是会怔忪片刻。
阮郁。
这个名字,像投入平静水面的一颗石子,总会在我心里搅动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感激他。这是真心实意的。在我最难受、最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的时候,是他送来了这方碎砚,还有那句“石碎韫在”。他没有像别人那样或指责、或怜悯、或干脆避而不见,他看到了我的“破碎”,却更肯定我内里还有东西在。这份懂得,在那段灰暗的日子里,像黑夜里突然亮起的一盏小灯,不算耀眼,却足以让我看清脚下,知道自己还没彻底垮掉。
所以,我回了那幅“石隙生草”,写了“平芜尽处是春山”。既是告诉他我在努力,也是真心希望他那样一个身处漩涡中心的人,能披荆斩棘,抵达他想去的地方。我们俩,有点像……在不同战场上各自挣扎的战友,互相递送一点微薄的弹药和鼓励。
如果没有脑子里那些关于“苏小小”结局的记忆,如果没有林晓那些在现代看多了痴男怨女、权衡利弊的故事,面对阮郁这样一个家世、容貌、才华、心思都顶尖,还曾在你低谷时递过温暖的男人,我可能真的会把持不住。
但我知道。
我知道历史上那个才情横溢的苏小小,最终是什么下场。我知道那个也叫阮郁的男人,是如何在她的生命里来了又走,留下无尽的等待和最终的绝望。细节或许模糊,但结局冰冷刺骨。
有时候我会想,历史上的阮郁,对苏小小就真的没有一点真情吗?未必。他赠她东西,鼓励她,或许那一刻的怜惜和欣赏都是真的。可那又怎么样呢?再真的情意,放在家族利益、前程仕途面前,又能有多重?
他是个宰相的儿子。这个身份注定了他的人生是一盘早就布好的棋,每一步都要计较得失,每一个子都不能放错位置。而我苏小小,或者说林晓,算什么?一个钱塘的孤女,一个无依无靠、甚至名声还有了瑕疵的民女。我什么都给不了他,除了可能成为他光辉履历上的一个污点。
他会不知道我们之间隔着天堑吗?他当然知道。可他为什么还要来招惹?也许对他那样的人来说,这只是一段才子佳人的风流轶事,是他波澜壮阔人生里一点无伤大雅的调剂。他可能觉得,我跟他一样清醒,懂得游戏规则,时候到了,各自转身,他继续做他的阮家玉郎,我则找个差不多的人嫁了,安稳度日。
可他大概想不到,历史上那个苏小小,竟然那么“傻”,会真的把心交出去,会日复一日地等着一个不可能回来的人,直到生命耗尽。
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有一股寒气从心底冒出来。
他是好人吗?从赠砚这件事看,他对我,不算坏。可好人和会不会伤害你,是两码事。多少渣男做起暖心的事来也是得心应手?历史的教训就摆在那里。
难道我还敢指望他为了我,背叛家族,放弃前途,跟我隐居山林吗?别说他了,我自己都觉得这想法可笑得不切实际。他生来就该在朝堂上翻云覆雨,这是他的命。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强强联合,才是他该走的路。我有什么资格怪他?难道要他为了所谓的爱情,把整个家族拖下水?那才是真的自私和愚蠢。
这么一想,脑子里那点因为他的“懂得”而生出的暖意和迷糊,就像被冬天的冷风吹过,瞬间散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底的清醒。
他来钱塘两次,我们相处融洽,甚至有些瞬间称得上愉快。但我守住了自己的心,没让它往不该去的地方飘。这一次,如果他再来……(虽然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他那样的大忙人,哪有空总往钱塘跑?)
如果他真的再来,我大概还是会感谢他当初的赠砚之情,会把他当作一个可以说几句话的、特别的朋友。但也仅此而已了。
我的心门,在对上他姓阮名郁的那一刻,就必须牢牢锁死。
历史的轨迹,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改变,但至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重蹈覆辙。
我拿起那块碎砚,指尖感受着金线的凹凸和砚体的冰凉。
阮郁,谢谢你曾赠我微光。
但也仅止于感谢了。
我们之间,最好的距离,就是隔着一方碎砚,遥遥互道一声“珍重”,然后各自在各自的命途里,挣扎求存,或者……奔向各自的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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