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从寂觉庵回来,又从小白鞋那里得了阮郁等人可能再临钱塘的消息,我心里那根弦,无形中又绷紧了些。倒不是怕了他们,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迫感,像湖面下暗涌的潜流,推着我要做点什么。
具体做什么,还没想明白。但有一点很清晰——我得尽快学会熟练骑马。
以前去学,多半带着点散心和尝试新事物的心态,进度不紧不慢。如今,这份悠闲得收一收了。
“小白鞋,从明儿起,咱们加练!”我牵着乌骓马的缰绳,看着它温顺又隐含力量的大眼睛,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决心。
小白鞋正毫无形象地坐在马厩的草料堆上啃梨,闻言愣了一下,梨汁都滴到了衣襟上:“加练?你这么急做什么?学骑马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小心摔着!”
“没事,我心里有数。”我拍了拍乌骓结实的脖颈,“总不能一直让你牵着走,或者只在院子里溜达吧?我想早点能自己骑着它,去更远些的地方看看。”
这话半真半假。想去看更远的风景是真,但更深层的,是一种连我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冲动——掌握一种能快速离开、能去往别处的能力。 这个念头如同蛰伏的幼兽,在我心底最深处悄悄动了动,我甚至不敢让它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更别提宣之于口了。
小白鞋将信将疑,但看我态度坚决,便也由着我。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只要天气尚可,我便雷打不动地去老周头家报到。
训练强度陡然加大。不再满足于慢走和小跑,我开始尝试控制缰绳让乌骓加速,学习如何在它奔跑时保持平衡,如何通过腰腿的力量和缰绳的细微调整来传达指令。
过程自然不轻松。大腿内侧被磨得火辣辣地疼,第二天起床时浑身肌肉酸痛得像散了架。有次乌骓不知被什么惊了一下,突然人立而起,我差点被甩下去,幸亏小白鞋眼疾手快拉住了缰绳,饶是如此,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要不……今天就算了?”小白鞋看着我心有余悸、脸色发白的样子,忍不住劝道。
我摇摇头,深吸几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再次抓紧了缰绳:“再来。”
我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骑手,更没有所谓的主角光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甚至在某些方面有点笨拙的女子。但这份普通里,此刻却生出了一种近乎执拗的韧性。那是林晓在底层摸爬滚打时练就的耐受力,也是苏小小在经历众叛亲离后不愿再完全依赖任何人的清醒。
汗水浸湿了里衣,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子。但我能感觉到,自己与乌骓的默契在一点点增加,对马背上的颠簸和速度的掌控,也渐渐从生涩到有了些许心得。
进步是实实在在的。不过七八日功夫,我已经能独自骑着乌骓,在老周头家后院那片不大的空地上较为顺畅地小跑、转弯了。虽然姿态还远谈不上优雅,甚至有些狼狈,但至少,我不再是那个只能被人牵着、或者一动就害怕的新手了。
“嘿!可以啊小小!”小白鞋靠在马厩边,看着我控着乌骓完成了一个不算太漂亮的停步,忍不住吹了声口哨,“照这个劲儿头,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跟我去城外跑马了!”
我勒住缰绳,微微喘息着,额发被汗水黏在颊边,心里却涌起一股细微的、久违的成就感。这成就感不来自于诗词歌赋,不来自于琴棋书画,而是来自于这具身体本身的力量和与另一个生命体协作带来的、实实在在的掌控感。
这种能靠自己驾驭某种东西(哪怕是匹马)的感觉,真好。
我翻身下马,腿还有些软,但脊背却挺得笔直。
牵着乌骓往回走的时候,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我看着身边这匹高大矫健的马,一个模糊的、大胆的念头,如同水底的泡沫,不受控制地冒了一下——
如果……如果有一天,这里真的待不下去了,我是不是可以骑着它,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
这个想法让我心头猛地一跳,随即又被我强行按了下去。不能想,至少现在不能深想。贾姨怎么办?小白鞋怎么办?我又能去哪里?
但那个念头,就像一颗被无意间埋下的种子,一旦有了合适的土壤和时机,谁又能保证它不会破土而出呢?
我甩了甩头,把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暂时抛开。眼下最重要的,是继续练习,把马术练得更精熟一些。多一分本事,将来就多一分应对变故的底气。
至于阮郁……他若来,便来吧。
我摸了摸袖袋里那颗早上出门前顺手揣的糖渍梅子,放入口中。
酸意弥漫,随即回甘。
我眯起眼,看着西斜的落日,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点自嘲又有点期待的弧度。
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至少,我现在,能自己骑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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