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气尚可,虽无暖阳,但连日阴沉的云层总算散开些,透下些许寡淡的天光。心里头那点因练马而生的蓬勃劲儿还没完全散去,又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烦闷,像湖底的水草,缠缠绕绕的。忽然就极想听一听呜咽的箫声,不是吹给别人听,是吹给这山,这水,这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己。
“贾姨,我去孤山上走走,透透气。”我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杂书,起身道。
贾姨从灶间探出头,看了看天色:“眼看要晌午了,早些回来。可要叫老周头备车?”
“嗯。”我点点头。今日不想走路,只想坐着,隔着那层薄纱,看这世界。
回到里屋,从墙上取下那管紫竹洞箫,用软布轻轻擦拭。秋先生教导时强调“求真”,求心中之真,求自然之真。今日,我心中这份真假参半的郁结,或许正适合托付给这管箫。
走到隔壁院子,老周头正坐在门槛上晒太阳,抽着旱烟。见我来,他连忙站起身,在鞋底磕了磕烟锅,笑出一脸褶子:“小娘子要出门?稍等,这就把车赶出来。”
那辆熟悉的油壁车就停在院角的棚子下。浅碧色的车身在冬日里显得格外清冷,但我知道,坐进去,便是属于自己的一个小小天地。老周头利索地套好他那匹温顺的老马,我踩着车辕的小凳,弯腰钻了进去。
车内依旧是我熟悉的样子。青布缝制的坐垫厚实,却算不上柔软,坐下去能感觉到底下木板的硬度。我抬手将两侧的浅碧色薄纱窗帘放下,动作间,帘子上绣着的缠枝暗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
“坐稳咯小娘子!”老周头在外面吆喝一声,轻轻甩了下鞭子,并未落在马身上。
车轮开始转动,发出规律的“辘辘”声。马车驶出小巷,汇入钱塘街市。
透过那层浅碧色的薄纱,窗外的世界瞬间变得不同。行人、店铺、摊贩、车马……所有的景象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柔光滤镜,轮廓模糊了,色彩饱和度降低了,喧嚣的市声也被车厢隔绝了大半,只剩下沉闷的、被削弱后的背景音,嗡嗡地传来。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真切,带着一种如梦似幻的朦胧。
我喜欢这种感觉。仿佛在这一方小小的移动空间里,我与外界的纷扰隔开了一层安全的距离。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们,他们却看不真切帘子后的我。这是一种微妙的、属于我的私密。
老周头偶尔和相熟的路人打个招呼,他那带着浓重口音的、洪亮的吆喝声(“让一让嘞!”),与车轮声、模糊的市声交织在一起,成了这趟行程最真实的伴奏。
我就这样安静地坐着,抱着我的洞箫,看着窗外流动的、被染上一层浅碧色的风景,心里的烦躁似乎也在这单调的节奏和朦胧的视野里,被一点点抚平、沉淀。
车子在孤山脚下停稳。我付了钱,叮嘱老周头晌午后再来接,便抱着箫,沿着石阶缓缓上山。
没有去上次那个想喊叫却受惊的山坡,而是另寻了一处更为僻静、能俯瞰西湖一角的岩石平台。此处背风,视野开阔,且不易被人从背后窥伺。
我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坐下,将洞箫横在唇边。
没有刻意去吹奏某支完整的曲子,只是依着此刻的心绪,信口吹去。气息自丹田而起,流过竹管,化作低沉呜咽的音符,散入清冷的空气里。
箫声本就偏于苍凉、空灵。此刻吹来,更是应和了这冬日的萧瑟与湖山的寂寥。我吹着心底那点无根的漂泊感,吹着对未来的茫然,也吹着那一丝不甘沉沦的、倔强的生命力。声音时高时低,时缓时急,不成章法,却是我此刻最真实的宣泄。
吹到动情处,不觉闭上了眼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一曲终了,气息将尽,才缓缓放下洞箫,胸口因长时间的吹奏而微微起伏。
睁开眼,湖山依旧静静躺在脚下,天光云影徘徊。方才那一番吹奏,仿佛将胸中的浊气都吐了出去,虽未解决任何实际问题,心头却松快了不少。
至少在此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我,和这一管箫声。
我轻轻抚摸着冰凉的箫身,心想:若真有那么一天,无处可去,带着它,似乎也不算太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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