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小视角)
一曲终了,最后一个“盅”字尾音袅袅散去,我维持着那个虚拟的“饮酒”动作,微微喘息,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精神从那种亢奋的、半迷离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巨大的空虚感和疲惫感瞬间席卷而至。
戏完了,梦醒了。我还是我,苏小小,住在钱塘西泠桥畔的一个孤女。
我缓缓直起身,将折扇合拢,握在手中,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我转过头,看向阮郁。
他依旧坐在那里,姿势似乎都没怎么变过,只是看着我的眼神,比之前更加深沉难辨,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戏谑与调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类似于审视,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
是我演得太投入,吓到他了?还是他觉得我这番作态,实在是不成体统,有辱斯文?
心里莫名地有些发虚,脸上也感觉有些烧得慌。我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有些凝滞的气氛,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和自嘲:“胡乱唱几句,不成腔调,让阮公子见笑了。”
(阮郁视角)
见她从那种沉浸的状态中脱离,脸上重新带上惯常的、带着防备的疏离,以及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阮郁心底那丝因她表演而生出的异样感,缓缓沉淀下去。
他收敛了眸中的深思,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温润如玉的面具,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抚掌轻赞:“苏娘子过谦了。此曲此舞,郁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虽不知其名,但其情其境,幽怨悱恻,缠绵入骨,令人动容。”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因运动而泛红的脸颊和微湿的额发上,语气带着真诚的探究,“只是……这戏文里的孤寂苍凉之意,似乎过重了些。苏娘子正值韶华,何必总沉湎于此等萧索之境?”
他这话问得委婉,却直指核心。
(苏小小视角)
我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评价,更没想到他会直接点出戏文里的“孤寂苍凉”。我以为他只会客套地夸赞几句,或者像往常一样,用那种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我,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他这话,倒让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难道要告诉他,这戏就是一个失意妃子的故事,本身就带着悲凉底色?还是告诉他,我只是借别人的酒杯,浇自己的块垒?
我垂下眼睫,避开他过于锐利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扇骨,轻声道:“不过是戏文而已,当不得真。唱什么,不代表心里就想什么。阮公子多虑了。”
(阮郁视角)
她又在回避。
阮郁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那纤细的脖颈弯出一个脆弱的弧度,心中那份想要将她从这种自我封闭的状态中拉扯出来的欲望,愈发强烈。
“哦?是吗?”他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可郁却觉得,戏由心生。苏娘子选择唱这出戏,而非其他欢快之曲,总有其缘由。”他站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距离不远不近,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苏娘子,”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意味,“这世间并非只有‘海岛冰轮’的孤冷,亦有‘平芜尽处’的春山。何必总是将目光停留在那虚无的广寒宫?”
他再次提起了“平芜尽处是春山”。这是他们之间独有的、精神的密码。
(苏小小视角)
他提到了“平芜春山”。
我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探究与凝重,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带着期许和某种坚定力量的温暖。
他是在告诉我,他知道我的处境(平芜),但他相信前方有希望(春山)?还是在暗示我,他可以带我走向那个“春山”?
这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我们之间的“懂得”,是真实存在的。他懂我的破碎与内蕴(石碎韫在),也懂我的迷茫与期许(平芜春山)。
这份懂得,太具有诱惑力。尤其是在这个举目无亲、友人离散的时空里。
可是……那“春山”之后呢?
心中的波澜起伏,最终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春山……或许有吧。”我移开目光,望向窗外明媚的春光,语气带着一丝飘忽,“只是不知,那山,是属于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阮郁闻言,眸光微动,正欲再言。
我却不想再继续这个危险的话题了。我重新振作精神,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对他说道:“阮公子,戏也看完了,茶……还喝吗?不过我这里只有粗茶,怕是入不了公子的口。”
我将话题生硬地转开,姿态明确。
阮郁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我所有的伪装,看到我心底的挣扎与抗拒。但他终究没有勉强,只是顺着我的话,恢复了之前那种闲适的姿态,微笑道:“苏娘子亲手斟的茶,便是清水,亦胜琼浆。”
戏已终场,但观者与演者,都心知肚明,真正的交锋,或许才刚刚开始。而这西泠小院的午后,因为这出意外的《贵妃醉酒》,似乎又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纠缠的宿命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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