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练,清辉漫洒,将西泠小院笼罩在一片静谧朦胧之中。与阮郁那场关于庄子“濠梁之辩”的“高级趣味”探讨余韵未尽,我心中却另有一股情绪在蠢蠢欲动。方才论道时的机锋往来,虽有趣,却似乎勾起了更深层的东西——一种难以名状的、想要借音律抒怀的冲动。
“光动嘴皮子没意思,”我忽然站起身,也顾不上腰还隐隐作痛,对阮郁丢下一句,“你等着。” 便转身轻快地(尽量忽略腰部不适)跑回屋内,抱出了我那把熟悉的琵琶。
重新在廊下石阶坐定,将琵琶置于膝上,指尖抚过冰弦,一股亲切感油然而生。无需多言,我微微垂眸,信手拨动了琴弦。
琮琮切切的乐音自指尖流淌而出,起初低回婉转,似月下私语,诉说着无边的心事。渐渐地,曲调变得繁复起来,轮指、揉弦,力度时疾时徐,音色时明时暗。我并未刻意弹奏某支固定的曲子,更像是任凭心绪牵引着手指,让情感在弦上自行倾泻。脑海中,不知怎的,就浮现出一篇许久以前、在另一个时空读到的长诗,那诗篇对琵琶乐音的描绘,可谓淋漓尽致,虽知其作者远在数百年后,此刻却觉得无比应景。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散入月色之中。我抬起眼,看向一直静坐聆听的阮郁,他眸中带着欣赏与探究,并未出声打扰这片刻的宁静。
我忽然起了兴致,想听听这个时代顶尖的士族子弟,对那篇注定要流传千古的诗文会有何见解。虽说时代不符,但诗中所绘之情、所感之怀,或许能跨越时空引起共鸣?
“阮郁,”我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我忽然想起一篇……听闻过的长诗,亦是描绘琵琶之声与弹者心境,其中意蕴,令我思索良久。我吟诵于你听,如何?”
得到他颔首示意后,我便清了清嗓子,将那镌刻在记忆深处的《琵琶行》一字一句,缓缓吟出。从“浔阳江头夜送客”的萧瑟秋景,到“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矜持与风情;从“弦弦掩抑声声思”的乐音描摹,到“夜深忽梦少年事”的深沉悲慨;再到最后“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的知音共鸣。我的声音不算高昂,却力求将诗中那繁华落尽、天涯沦落的苍凉感传达出来。
吟罢,院中一片寂静,唯有风过树梢的微响。阮郁凝神静听,面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此诗……”他沉吟片刻,方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铺陈细腻,情致哀婉,尤其对乐音之刻画,可谓‘写声能尽其情’,如在耳畔。诗中二人,一为年长色衰、委身商贾之琵琶女,一为仕途蹉跎、左迁僻壤之江州司马,其境遇虽有云泥之别,然其心绪,却皆萦绕于对往昔京华岁月的追忆,与对现实境况的失落不甘。这‘同是天涯沦落人’之叹,非仅止于身世飘零,更在于……精神故园的失却。”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深邃的夜空,似在斟酌词句:“若论见解,郁以为,此诗之悲,非仅悲个人之遇,更悲时光流转、盛景难再之无奈。琵琶女之伤,不在‘商人重利轻别离’,而在‘暮去朝来颜色故’后,那与曾经璀璨年华的永久诀别。白司马之慨,亦非单纯宦海浮沉之怨,而是眼见理想渐远、抱负成空,自身亦从繁华中心滑落至边缘的清醒痛楚。这种痛楚,非亲历者,恐难深切体味。”
我静静地听着他的分析,心中暗自点头。他不愧是阮郁,一眼便抓住了诗中那超越具体事件的情感核心——对逝去荣光与可能性的哀悼。这比单纯批判商人重利或感慨官场失意,要深刻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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