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业这天，天还没亮透，巷子里就已经亮起了灯。
秋日的凌晨带着凉意，作坊里却是一片蒸腾的热气。
新砌的两个大灶火力全开，两口巨大的铁锅里，卤汁正咕嘟咕嘟地翻滚着。
浓郁的肉香混着八角、桂皮的复杂香气，霸道地占据了整条巷子。
刘师傅穿着一身崭新的白褂子，头戴白帽，神情肃穆得像是在进行一场重要的仪式。
他手里拿着一把大铁勺，时不时在锅里搅动一下，防止粘锅。
旁边的木甑子里，白花花的米饭正冒着热气，米香清甜，和卤汁的醇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赖春生正带着王平他们几个，将切好的萝卜丁、焯好的青菜和卤蛋分装在一个个搪瓷盆里，码放得整整齐齐。
“铁柱！供销社的货齐了你去送！”赖春生扯着嗓子喊。
他今天也穿了件新衣裳，激动得脸颊泛红，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孙大姐和另外两个婶子负责把白瓷碗、筷子、打包用的油纸，都用开水烫过一遍。
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的钟表，精确地执行着自己的任务，紧张，但有序。
林晚检查完所有的准备工作，走到院门口。
李洋已经把那辆改装过的三轮餐车推了出来。
车身擦得锃亮，红底金字的“红星快餐”招牌在晨光熹微中格外醒目。
快到十一点时，大家把东西都抬到了车上。
灶台、锅碗瓢盆一应俱全，俨然一个移动的小厨房。
“怎么样，小嫂子，够气派吧？”李洋得意地拍了拍车身。
林晚点点头，心里也涌起一阵激动。
这就是他们的起点，是他们梦想的开端。
十一点整，马桂芳踩着点到了。
她今天特意换了一件干净的干部服，手里拿着一把大剪刀，笑呵呵地说：“丫头，恭喜开张啊！”
“马姨，您能来，我们这小铺子就蓬荜生辉了。”林晚笑着把她请到餐车前。
没有鞭炮，没有锣鼓，就是作坊的十来个人围着，鼓着掌。
马桂芳拿着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赖春生用红头绳系在车把上的彩带。
“我宣布，红星快餐，正式开业！”马桂芳的声音洪亮有力。
话音刚落，林晚就对着大家喊了一声：“出发。”
赖春生跨上三轮车，脚上一用力，就朝着纺织厂的方向骑去。
林晚和三位婶子跟在后面帮着推车。
刘师傅和其他人则留在作坊里继续准备食材。
纺织厂是苏城最大的工厂之一，养活了数千个家庭。
中午十二点的下班铃声，是城西最准时的号角。
铃声一响，穿着蓝色、灰色工作服的人潮，像开闸的洪水一样，从里面汹涌而出。
自行车铃声、说笑声、抱怨声汇成一片嘈杂的海洋。
赖春生骑着那辆崭新的三轮餐车，停在厂门口最显眼的一棵大槐树下。
“我的亲娘哎……”他喃喃自语，“这得有多少人啊？”
他身后，孙大姐她们几个心里也有些发怵。
这乌泱泱的人群，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们这小小的餐车给淹了。
“别慌。”林晚拍了拍赖春生的肩膀，“人多是好事，说明咱们生意好做。”
她迅速指挥起来：“孙大姐，你和王婶把小菜的盆子摆出来。李婶，你负责把碗筷放好。”
“春生哥，招牌，把咱们的招牌亮出来！”
“好嘞！”赖春生被她一点，也回过魂来，兴奋取代了紧张。
他把餐车侧面的木板一掀，一个简易的操作台就搭好了。
再把那面红底金字的“红星快餐”大牌子往车顶上一挂，瞬间就在一片灰扑扑的环境里，成了最亮眼的存在。
刘师傅在作坊里算准了时间，这一锅卤肉炖得是恰到好处。
盖子一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肉香，带着香料的复合味道，混着米饭的清甜，被秋风一卷，钻进了每个路过工人的鼻子里。
刚下班的工人，干了一上午的活，肚子里早就空空如也，正饿得前胸贴后背。
闻到这股味道，腿都挪不动了。
“什么味儿啊？这么香！”
“不知道啊，新来的？卖啥的？”
“快看那车，叫什么……红星快餐？”几个年轻的男工最先被吸引过来，他们围着餐车，好奇地打量着。
“同志，你们这卖的什么啊？”一个胆大的小伙子开口问。
赖春生早就憋着一股劲儿，闻言立刻挺起胸膛。
扯着他那大嗓门喊开了：“红星快餐！新店开业！正宗卤肉饭！香喷喷的卤肉饭！”
“用猪头肉和五花肉拿几十种香料慢火细炖四个钟头，肉烂汁浓，浇在刚出锅的白米饭上，再配上咱们秘制的解腻小菜！好吃不贵，管饱又解馋！”
他这一通吆喝，像说相声贯口似的，又引来不少人围观。
可大家只是看着，议论着，却没人第一个掏钱。
六毛钱一碗，加个蛋要六毛五。
在这个工人月工资普遍只有三四十块的年代，这可不算便宜。
很多人宁愿回家吃，或者在食堂买两个馒头就着咸菜对付一顿。
“太贵了。”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够我买三斤棒子面了。”
“看着是挺香，就是不知道味道咋样。”眼看着人越围越多，就是没人买。
赖春生急得脑门上见了汗。
林晚却不慌不忙，她给孙大姐递了个眼色。
孙大姐立刻会意，端起一盆切得晶莹剔透的萝卜丁，用筷子夹起一小块，递到最前面那个男工面前。
脸上挂着朴实的笑容：“小同志，尝尝我们自家腌的萝卜丁，酸甜脆口，不要钱！”
那男工愣了一下，看着那块沾着糖醋汁的白萝卜，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吃了。
清脆的“咔嚓”一声，在嘈杂的人群里并不明显，但男工的眼睛却瞬间亮了。
酸，甜，脆，爽！
这股清新的味道一下就冲散了口腔里的寡淡，把肚子里的馋虫彻底勾了出来。
“好吃！”他由衷地赞了一句。
林晚趁热打铁，柔声开口：“我们开业头三天，搞酬宾活动。”
“凡是买卤肉饭的，都白送一份这样的小菜。
我们的小菜有两种，一种是酸甜萝卜丁，一种是麻辣豆干海带丝，都是解腻开胃的好东西。”
“光说不练假把式！”孙大姐从锅里舀起一勺浓稠的卤汁。
那深褐色的汤汁里，滚着切得细碎的肉丁，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油光。
“大家闻闻这味儿！不好吃不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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