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镜头！”李妍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小雨猛地抬头，看向相机镜头深处那个微小的红点。十秒倒计时无声地流淌。
李浩和小雯对着镜头展露着对未来充满希冀的笑容，怀里的孩子天真无邪。
李妍的笑容里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坚韧和释然。
轮到小雨了。她努力地想弯起嘴角，想像个正常的、放下过去的女孩那样微笑。但嘴角的肌肉有些僵硬，那沉重的过往像无形的铅块坠着她的心。
她深吸了一口气，废墟的气息混杂着茉莉的冷香涌入肺腑。
她想起了李国栋在廉租房门口那短暂的沉默，然后是侧身让开时说的那句“进来吧，饭刚做好”；
想起李妍剪辑纪录片时通红的眼睛和递过来的热牛奶；
想起小雯第一次把软乎乎的小婴儿塞进她怀里时，那沉甸甸又暖融融的触感……
笑容终于在她脸上慢慢绽开。
那不是无忧无虑的灿烂，而是洗尽铅华后的平静，带着清晰可见的伤痕，像瓷器上愈合的金缮裂痕。
那伤痕里不再只是痛苦，也沉淀着一点点被艰难接纳的安全感，一丝丝对未来的微弱却真实的期待。
她不再需要扮演任何人期待的角色，她只是陈小雨，站在这里，站在过去的废墟和未知的将来之间。
“咔嚓！”
清脆的快门声，像一道微小的闪电，划破了废墟上的宁静，将这一刻永恒地凝固下来。
一张没有长辈的、“崭新”的全家福就此诞生。背景是断壁残垣和顽强绽放的野茉莉，前景是三个破碎家庭的后代和他们努力拼凑出的新生活图景。
笑容各异，却都包含着一种从沉重废墟里挣扎而出的、带着痛楚的生命力。
快门声落，短暂的安静弥漫开来。只有风掠过瓦砾的低吟和婴儿咿呀的呓语。
李妍走过去查看相机屏幕上的画面，其他人也围拢过去。
照片里，每个人的表情都被清晰地捕捉——那是一种复杂的混合体，有无法磨灭的伤痕，有小心翼翼的试探，更有一种如同野草钻出石缝般的、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向光性。
“拍得真好。”
小雯轻声说，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李浩搂紧了妻子和儿子，目光扫过照片，又望向脚下这片土地，眼神复杂。
陈小雨的目光则长久地停留在照片上自己的脸上。
那个努力微笑的女孩，眼神深处似乎还有一丝未散的阴翳，但嘴角的弧度是真实的。她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丛野茉莉。
就在这时，李浩怀里的小家伙似乎被那在风中摇曳的白色小花吸引了注意力。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咿咿呀呀地朝着茉莉花丛的方向使劲，小身体在李宇怀里不安分地扭动着。
“哟，小太阳想要花花？”
李浩笑着，抱着儿子走近那丛野茉莉。
小家伙的小手在空中抓挠着，终于，指尖笨拙地、轻轻地触碰到了最低处一朵刚刚绽放的、还带着晨露的茉莉花瓣。
那花瓣极其娇嫩，在他的触碰下微微颤动着。
孩子仿佛感知到了那微小生命的回应，咧开没牙的嘴，发出咯咯的、无比纯净欢快的笑声。
那笑声清脆地回荡在空旷的废墟之上，像一阵温暖的风，瞬间吹散了空气中最后一丝沉滞的阴霾。
陈小雨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李妍放下了相机，目光也被吸引过去。
小雯依偎着丈夫，脸上是温柔的笑意。连废墟本身，在午后和煦的阳光下，也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和绝望。
婴儿的指尖下，那朵小小的茉莉花依然在春风中轻轻摇曳。
而在它旁边，在粗糙瓦砾的罅隙里，一株更小、更不起眼的嫩绿草芽，正悄然顶开压在身上的一小块碎水泥，怯生生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向着阳光探出了它稚嫩的第一片新叶。
废墟之上，新芽萌发。
生命以最原始、最沉默也最倔强的方式宣告着，它终将覆盖伤痕，穿越黑暗，向着光的方向，蜿蜒生长。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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