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尘的尘丝还在微微震颤,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撩拨着。玄阳站在静室门口,掌心贴着玉简,那股从星图传来的脉动仍未完全散去,反而在体内留下了一道隐线,顺着经脉缓缓游走,时断时续。
他没有立刻回身闭关。
反而抬脚跨出石门。
昆仑山气清流长,可他刚踏出三步,眉心符纹忽地一缩。不是痛,也不是警兆,而是一种……错位感。仿佛天地某处的法则被强行掰歪了一瞬,又迅速复原。
他停下。
左手拂尘轻扬,杆尖点地,一圈极淡的波纹自尘尾散开,无声无息地融入空气。这是最基础的“涤尘诀”,不为清秽,只为感知周遭气机流动是否自然。
波纹行至东南方,骤然扭曲。
那里,是血河方向。
血河本不该有波动。它深埋幽冥,受天地封印压制,常年如死水,纵有煞气翻涌,也自有地道法则镇压。可此刻,那里的灵气轨迹像被刀割过,断断续续,又带着某种规律性的起伏——不是自然溃散,是人为牵引。
玄阳收回拂尘,指尖在眉心轻轻一按。
神识沉入通天箓,不再外放,而是将自身气机缓缓抽离,如同退潮。他一步步走入虚空,脚底不留痕迹,身形也不曾模糊,只是存在感一点点淡去,仿佛从天地间被轻轻抹去一笔。
这是“归虚步”,非遁术,非隐匿,而是让自身与天地背景同频,如同静止的尘埃,不起眼,也不扰风。
他朝着血河外围行去。
越靠近,那股错位感越清晰。血河的煞气不再沉滞,反而像被煮沸的油,一层层往上翻涌,每一次喷发都精准卡在昆仑山灵气循环的间隙,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标记。
玄阳在距离血河主脉三百里外停住。
前方虚空裂开一道细缝,早已废弃的封印残痕横亘其中,像是旧年大战留下的伤疤。他顺着那裂痕滑入,背贴残符,不动如石。
血河上空,血云翻滚,隐约结成一座扭曲的阵纹,中央漩涡缓缓转动,散发出令人不适的压迫。阵纹边缘,站着数道身影,黑袍覆体,气息阴冷,非人非鬼,是魔修。
他们围拢中央一人。
那人背对玄阳,披血色长袍,发如墨,静立不动,却让整片血河都为之低伏。他说话声音不高,却穿透血浪,字字清晰。
“上次他破我血煞结界,靠的是符阵与星图共鸣。”那人道,“我已推演七日,他若再动此法,必需凝符七重,引星三转,耗神极深。”
一名魔将低声问:“那便在他成符第五重时动手?”
“不。”那人缓缓摇头,“等第六重。那时符意将成未成,心神最紧,稍有外扰,便如弦崩。”
玄阳瞳孔微缩。
他在静室中参悟玉简时,确是按七重符序推演,每一步都与星位对应。这推演过程从未外泄,连元始都未点破,对方却已了如指掌。
那人继续道:“他体内太极真意护体,寻常攻击难破。但阿鼻剑气不同。当年一击未尽全功,是因他有外力护持。如今他独行,再无穿心锁庇佑。”
魔将应声:“属下已备好剑气,只需您一声令下,便可破空而入,直斩符核。”
“不必急。”那人抬手,指尖划过虚空,一道血线浮现,竟与玄阳体内经脉走向完全一致,“他最近符道跃进太快,天道已生疑。我只需借这股反噬之力,稍加推动,他自会内溃。”
玄阳呼吸未变。
可掌心的玉简突然一凉。
那凉意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玉简内部渗出,像是一根细针,轻轻刺入他的神识。他立刻明白——玉简仍在记录他的道痕,而此刻,这记录正被某种力量反向感知。
他不动声色,右手悄然抬起,在左掌心疾书。
一笔,勾。
二笔,折。
三笔,收。
归元符成,无声化入体内。阴阳二气随之调和,通天箓运转速度微微放缓,将那股被窥探的“存在感”彻底压下。
拂尘尘丝停止了震颤。
血河上空,冥河老祖忽然侧首。
目光扫过虚空裂痕。
玄阳屏息。
冥河并未看过来,只是淡淡道:“他最近常出昆仑,似在调息。下一次,他必往北原炼符。那里地脉空旷,适合布阵,也……适合伏杀。”
魔将低笑:“那就等他落笔第六划时,送他一程。”
“不。”冥河声音冷了下来,“我要他活着感知到——自己每一步,都在我的算中。”
玄阳缓缓闭眼。
他知道不能再留。
可就在此刻,血河漩涡猛地一震,一股浓烈煞气喷涌而出,直冲天际。这是血河每日固定的“泄煞”时刻,早不早,晚不晚,偏偏在此时爆发。
他抓住这一瞬。
借煞气冲天的混乱,悄然退出裂痕。身形如退潮般一寸寸抽离,没有动用任何法力波动,全凭对天地节奏的把握,一步步退回昆仑气运笼罩的范围。
途中,他未回头。
但眉心符纹始终微光流转,将刚才所闻一字不漏地刻入通天箓深处。不是记忆,是符录。每一个字,都被转化为一道极简符线,封存于箓中暗格。
回到昆仑山外三千里,他才停下。
拂尘横握手中,杆尖轻点地面。这一次,不是涤尘,而是“定界”。一道极细的符纹自尘尾渗出,没入地底,悄然连上昆仑山的气运主脉。
他确认自己未被追踪。
然后抬手,将玉简缓缓收回袖中。
玉简表面依旧光滑,可他知道,里面已不再只是星图与天数。它现在也藏着一道杀局——冥河的算计,魔将的伏手,阿鼻剑气的轨迹,全都被他以符录封存。
他不急着拆解。
因为现在最危险的不是敌人出手,而是他做出反应。
冥河要的就是他慌。要他闭关,要他布阵,要他按照对方预设的节奏去“炼符”,然后在第六重时,被一剑斩断道基。
可他偏不。
他转身,朝着昆仑西麓走去。
那里有一片荒原,常年无人踏足,地脉断裂,灵气稀薄,连草都不长。正是最适合……改节奏的地方。
他走得很慢。
每一步落下,拂尘都轻轻一扫地面,不是为了清尘,而是为了抹去自己走过的痕迹。不是物理上的脚印,而是气机残留,是天地记忆。
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出他察觉了。
更不能让冥河知道,他已看穿那盘棋的落子顺序。
荒原尽头,他停下。
蹲下身,右手食指在沙地上划了一道。
不是符。
只是一个起点。
然后他抬头,望向血河方向。
眼神平静,没有杀意,也没有惧意。
像在看一条即将决堤的河。
他知道,下一局,不会再按对方的规矩走了。
沙地上的那一划,被风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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