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
听雨楼后院的静心湖，与前院的喧嚣不同，这里静谧得能听到风拂过柳梢的声音。
湖心亭孤零零地立在水中央，由一条九曲回廊连接着岸边。亭子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将一道孤单的人影，投射在水面上。
陆羽、郑克，以及两名大理寺的精锐校尉，早已潜伏在回廊入口处的假山后面。
陈皮也被强行拽来了，他抱着一根从厨房顺来的擀面杖，躲在最后面，两条腿抖得像是秋风里的落叶。
“陆……陆哥，要不……要不我还是在外面给你们放风吧？”陈皮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我这体格，上去也是送人头……不对，送肉包子啊。”
“闭嘴。”陆羽吐出两个字，目光紧紧锁定着湖心亭里的那道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短打，身材中等，背对着他们，正临湖而坐，像是在赏月。
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
但这平静之下，却暗藏杀机。
“动手吗？”郑克握紧了腰间的佩刀，手心已经微微出汗。苏媚口中的那柄渔叉，让他心里没底。
“再等等。”陆羽摇了摇头，“让他先进圈套。”
他的目光，落在了连接亭子的九曲回廊上。那回廊的木板，在月色下，泛着一层不正常的油光。那是陈皮刚刚按照陆羽的吩咐，偷偷泼上去的灯油。
子时，快到了。
湖心亭里的那道身影，似乎有些不耐烦，他站起身，在亭子里踱了两步。
就在这时，一个提着食盒的丫鬟，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走上了回廊，向着湖心亭走去。
“是苏媚的人。”郑克低声道。
那灰衣人看到丫鬟，也停下了脚步，显然，他是在等这个人。
丫鬟一步步走近，就在她即将踏入亭子的那一刻，异变陡生！
那灰衣人竟猛地一转身，没有去接那食盒，而是右手一抖，一道乌光从他袖中射出，直奔那丫鬟的面门！
那不是什么暗器，而是一柄三齿渔叉！
叉头闪烁着幽冷的蓝光，显然淬了剧毒！
他根本不是在等尾款，他是在等一个活口，一个能让他灭口的人！
“不好！”郑克脸色大变，就要冲出去。
但已经晚了。
那丫鬟似乎吓傻了，呆立在原地，眼看就要被渔叉刺穿头颅。
可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丫鬟的身体，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一仰，做出了一个铁板桥的动作。那柄淬毒的渔叉，几乎是擦着她的鼻尖飞了过去，“咄”的一声，死死钉在了亭子的柱子上。
紧接着，那“丫鬟”腰部一用力，整个人如弹簧般直起身，顺手将头上的发簪拔下，手腕一甩，那根细长的银簪，化作一道寒星，射向灰衣人的咽喉！
这变故，快如闪电！
灰衣人显然也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柔弱的丫鬟，竟是个顶尖高手！他怪叫一声，身体向旁一滚，堪堪避过那致命一簪。
“丫鬟”一击不中，脚尖在地上一点，不退反进，欺身而上，一双纤纤玉手，化作凌厉的爪影，招招不离灰衣人的要害。
假山后，陈皮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那……那不是咱们大理寺新来的那个女校尉，‘玉面罗刹’秦姑娘吗？”
郑克也是一脸错愕，他只知道陆羽让他安排一个身手最好的去送食盒，没想到陆羽竟把这位姑奶奶给请来了。
这位秦校尉，是大理寺卿不知从哪儿挖来的高手，平日里冷若冰霜，出手却狠辣无比，大理寺里就没人打得过她。
亭中，两人已经缠斗在了一起。
灰衣人的武功路数极为诡异，大开大合，凶悍无比，手上一柄不知何时又多出来的短刃，舞得虎虎生风。而秦校尉则身法灵动，招式精妙，两人一刚一柔，一时间竟斗了个旗鼓相当。
“就是现在！上！”郑克当机立断，拔刀出鞘，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两名校尉紧随其后。
“杀！”
三道身影，如猛虎下山，瞬间冲上回廊。
那灰衣人听到动静，心知中计，虚晃一招逼退秦校尉，转身就想从亭子的另一侧跃入湖中。
“想跑？”郑克大喝一声，脚下猛一发力，速度飙升。
可他刚踏上回廊，就感觉脚下一滑！
“该死！”郑克暗骂一声，他忘了陆羽泼的灯油！
他身形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速度顿时慢了下来。后面两名校尉也是手忙脚乱，在光滑的木板上站都站不稳。
就这片刻的耽搁，那灰衣人已经冲到了亭子边缘，眼看就要脱身。
“拦住他！”秦校尉娇喝一声，几枚银针脱手而出。
灰衣人头也不回，反手一挥，用短刃将银针尽数磕飞，借力一跃，整个人如同大鸟般向湖面扑去。
完了！
所有人的心里，都冒出了这两个字。
可就在这时，一个谁也没想到的声音，划破了夜空。
“吃我一记，‘厨房无敌风火轮’！”
只见假山后面，陈皮不知哪儿来的胆子，抱着他那根宝贝擀面杖，以一种同归于尽的气势，闭着眼睛冲了出来！
他也忘了脚下有油，一上回廊，脚底一滑，整个人“噗通”一声，脸朝下摔了出去。
他怀里的擀面杖，脱手而出，在油滑的木板上，打着旋儿，一路火花带闪电，“嗖”的一声，飞向了湖心亭。
这一下，纯属意外。
时机，却妙到毫巅。
那灰衣人正在空中，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角余光瞥见一根黑乎乎的棍子朝自己的面门飞来，吓了一跳。
他人在半空，无法躲闪，只能下意识地抬手一挡。
“砰！”
擀面杖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手腕上。
灰衣人吃痛，闷哼一声，身形在空中一滞。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瞬息。
就是这万分之一刹那的停滞，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是陆羽。
他不知何时，已经踏上了回廊，可那油滑的木板，对他竟没有丝毫影响。他走在上面，如履平地。
没有人看清陆羽是怎么出手的。
他们只看到一道微不可见的银光，在那灰衣人的后颈处，轻轻一划。
就像裁缝用剪刀，剪断一根线头。
没有声音，没有鲜血。
那在空中不可一世的灰衣人，身体猛地一僵，然后，就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噗通”一声，直挺挺地掉进了湖里。
整个世界，安静了。
郑克和两名校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秦校尉那张冰山般的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只有陈皮，还趴在地上，闭着眼睛，瑟瑟发抖，嘴里不停地念叨：“别打我，别打我，我是伙夫，我只会做饭……”
“捞上来。”陆羽收回自己的柳叶刀，淡淡地吩咐道。
两名校尉如梦初醒，连忙跳下湖，将那个已经昏死过去的灰衣人拖了上来。
陆羽走过去，蹲下身，一把扯掉了他脸上的青铜鬼面。
面具下，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只是那下巴上，一道狰狞的刀疤，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左撇子，虎口有茧，下巴有疤，来自海边……”陆羽看着那张脸，又看了看远处那个被吓得快尿裤子的陈皮，难得地笑了笑。
“陈皮，这个月，给你加一吊钱的奖金。”
陈皮一听，立马从地上一跃而起，拍了拍身上的灰，一脸正气。
“陆哥！你这是什么话！我辈大理寺中人，为国除害，乃是分内之事，怎能谈钱？太俗了！”
他顿了顿，搓了搓手，嘿嘿一笑。
“不过……既然陆哥你这么坚持，那我就却之不恭了。那个……能预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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