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一块巨大的黑曜石，将云都的璀璨灯火尽数吸纳。
江掠站在一家酒店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那片流光溢彩的钢铁森林。
那三道自他出空港起便如影随形的窥视感，此刻依旧盘踞在不同的阴暗角落，冰冷而又执着。
他没有选择在夜色中潜行。
那只会落入对方预设的节奏。
想打破一张网，最好的方式，不是去寻找它的薄弱处，而是用最蛮横的力量，直接砸向它的中心。
当晚。
一封以“瑶光圣地圣子”名义发出的拜帖，被送到了云都西郊，那座占地数千亩，宛若一座小型城池的萧家府邸。
拜帖上的要求很简单。
求见萧家家主，萧振山。
……
萧家府邸，正门大开。
上百名身穿统一制式软甲，气息沉凝的护卫分列两侧，将门前照得亮如白昼。
一位身穿暗金色唐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带温煦笑容的老者，竟是亲自站在门外等候。
正是萧家之主，萧振山。
当江掠的身影出现在长街尽头时，萧振山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他快走几步，主动迎了上去，隔着数米便拱手行礼。
“江掠监察使大驾光临，令我萧家蓬荜生辉啊！”
他的声音洪亮，姿态放得极低，热情得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老朽萧振山，未能远迎，还望监察使大人恕罪！”
江掠的脚步停在他的面前，神情淡漠。
“萧家主客气了。”
“请！”
萧振山侧过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亲自在前方引路，那份恭敬，仿佛江掠不是来兴师问罪的监察使，而是家族最尊贵的朋友。
府邸之内，飞檐斗拱，三步一景，五步一岗，戒备森严到了极点。
议事大厅内，早已备好了顶级的香茗。
分宾主落座。
江掠没有碰那茶水，他抬起头，直视着萧振山。
“萧家主，我今日为何而来，想必你心中有数。”
萧振山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化作一片愕然与凝重，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监察使大人，您指的是……临沧城之事？”
“不错。”
砰！
萧振山一掌重重拍在身旁的红木茶几上，那张温和的脸上，瞬间布满了滔天的怒火，一股属于大宗师巅峰的威压轰然散开。
“岂有此理！”
他霍然起身，对着江掠一躬到底。
“我萧家世代镇守东部，对堕落者向来是除恶务尽！竟有孽畜敢与之为伍，此乃我萧振山管教不严之过！请监察使大人放心，老朽这就彻查！一刻钟内，必定给您一个交代！”
他说完，甚至不给江掠开口的机会，转身便对着门外厉声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整个萧家，瞬间鸡飞狗跳。
不到一刻钟。
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便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在发颤。
“家主！查……查到了！”
“是……是旁系的三房管事，萧远，他……他最近与一些来历不明的海外商人走得很近！”
萧振山转过身，脸上满是痛心疾首的表情。
“带人！”
江掠静静地看着他表演，没有说话。
然而，当他提出要亲自去见一见这个萧远时，萧振山脸上那恰到好处的愤怒，瞬间变成了一种真实的为难与颓然。
他领着江掠，穿过数道回廊，来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
推开门。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传来。
那个名叫萧远的旁系管事，正静静地躺在床上，脖颈处有一道细微的血痕，他双目紧闭，面容安详得如同睡着了一般。
现场找不到任何打斗的痕迹。
甚至，连一丝属于堕落者的虚无之力都没有残留。
所有线索，在这里，被斩断得干干净净。
“唉！”
萧振山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愧疚与自责。
“这孽障，竟畏罪自杀了！是老朽无能，让监察使大人白跑一趟。”
他转过头，对着江掠再次深深一躬。
“为表歉意，老朽备下了一杯薄茶，乃是采自昆仑山巅，三百年才得一两的‘悟道神茶’，有洗涤神魂，助人破境之奇效。还请监-察使大人务必赏光，否则，老朽于心难安！”
他的态度诚恳到了极点。
片刻后，两人重新回到了议事大厅。
萧振山亲自捧着一个由暖玉雕琢而成的茶杯，走到了江掠面前。
一股清冽、甘醇、仿佛能让人的灵魂都为之升华的奇异茶香，弥漫开来。
然而。
就在那茶杯靠近江掠身前三尺范围的瞬间。
他那平静如宇宙的混沌神体，本能地，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排斥感。
那感觉，并非针对茶香，而是针对茶水本身。
江掠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但他瞬间明了。
这杯所谓的悟道神茶之中，藏着一种连他的神念都无法察觉，却能直接腐蚀大宗师神魂本源的，无形剧毒。
好一个，笑里藏刀。
“萧家主有心了。”
在萧振山那充满了期待与殷勤的注视下，江掠平静地伸出双手，接过了那杯温润的玉杯。
他将茶杯凑到唇边。
然后，一饮而尽。
茶水入口的瞬间，一股无形无质的剧毒之力，便如最阴险的毒蛇，朝着他的识海深处钻去。
可也就在同一刹那，一股更加霸道，更加原始的灰色气流，早已将这股力量完全包裹。
混沌真气流转。
那足以毒杀任何大宗师的奇毒，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掀起，便被彻底净化、分解、吸收，化作了混沌神体最微不足道的一丝养分。
“好茶！”
江掠放下茶杯，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看到江掠安然无恙，甚至还面露享受之色，萧振山那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在不经意间，彻底松弛了下来。
他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真诚笑容。
也就在他彻底放松警惕的这一瞬。
江掠那搭在茶几上的手指，对着萧振山的方向，极其轻微地，弹了一下。
一缕比尘埃还要微小，肉眼与神念都无法捕捉的混沌气息，悄无声息地，附着在了萧振山的衣角。
如同一道，永远也无法被抹去的，死亡烙印。
“夜色已深，江某就不多做打扰了。”
江掠站起身，准备告辞。
“我送您！”
萧振山热情地将江掠一直送到了府邸大门之外，两人脸上都挂着完美无瑕的笑容，仿佛刚刚进行了一场宾主尽欢的友好会晤。
直到江掠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萧振山脸上的笑容，才缓缓收敛。
他转过身。
当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的瞬间。
他脸上所有的温和、恭敬、与愧疚，都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足以将空气都冻结的，森然与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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