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割过宫墙檐角,吹得昭阳殿外一树枯枝簌簌作响。
虞妩华立于窗前,手中执一卷素帛,目光淡淡扫过纸上显影的字迹——那是昨夜从夹墙吸纸还原而出的军报摹本,墨线清晰,标注详尽:苍云谷三面环山,仅一条狭道通幽;北境先锋营将于秋狝第三日寅时抵达谷口,接应七皇子亲卫入林换防。
路线之精密,时机之险绝,若非她早有准备,怕是连萧玦都要被蒙在鼓里。
可她不是前世那个天真烂漫、信誓旦旦等着良人救赎的虞家嫡女了。
她指尖轻叩案沿,唇角微扬,却无笑意。
“他想快?”她低语,“那就再推他一把。”
青鸾悄然入内,黑衣未褪,发梢还沾着夜露。
“已送至苍云谷守将案头,伪装成驿道急递,无人察觉。”
虞妩华点头,只道:“杜衡倒台不过月余,此人本就风声鹤唳,如今见‘通敌’二字,岂能不自乱阵脚?”
话音落不到两个时辰,宫外便传来惊雷般的军令——神武军出动三千铁甲,封锁七王府四门,禁绝出入,连一只飞鸟都不许放走。
白芷匆匆进来,脸色发白:“娘娘……守将真的把北境校尉抓了?还屈打成招,供出七爷要挟持圣驾、另立新君?”
虞妩华正对镜描眉,笔尖一顿,眼尾一勾,如毒蝶展翅。
“自然会。”她慢悠悠搁下眉笔,抬眸看向铜镜中的自己,那双眸子深不见底,像藏着整座寒潭,“人心最经不起试探。一个失势的旧臣,一封来路不明的密信,再加上他自己心里的鬼——还不够让他疯么?”
白芷颤声问:“可……若七爷真打出‘护虞氏’旗号,百姓感念将军恩德,未必不会群起响应……那时,朝野动荡,娘娘又当如何?”
室内骤然安静。
虞妩华缓缓起身,步至窗边,伸手接住一片随风飘落的枯叶。
叶脉干裂,边缘焦黄,一如那些不肯死去的记忆。
她轻轻一笑,声音冷得像霜降后的井水。
“百姓只认胜者。”她说,“败者,哪怕披着忠义外衣,也终将沦为逆贼。而我虞妩华——”她指尖一碾,枯叶碎成粉末,随风散去,“不会再做任何人棋盘上的牺牲品。”
与此同时,七王府深处,烛火摇曳如魂。
沉砚跪在书房门外,额头抵地,声音沙哑:“殿下,请收手!事已败露,北境联络中断,苍云谷接应恐成死局!再行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房内长久沉默。
忽而一声冷笑划破寂静。
“收手?”萧珩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冰冷如铁,“你以为我没发现那封显字密函?那药水、那笔迹、那精准到分毫不差的泄露时间……除了她,还能有谁?”
他猛地拉开抽屉,甩出一张残页——正是那封被药水显现后又被焚烧大半的密信草稿,上面赫然写着“贵妃亦在必杀名单”。
“她说我不信她?”萧珩怒极反笑,眼中血丝密布,“可她呢?她何时信过我一分一毫?宁愿依附那个暴君,做他的刀,也要毁我全盘布局!”
沉砚抬头,看着曾经温润如玉的皇子如今形如修罗,心口如被重锤击打。
“殿下……您起兵是为了清君侧,为虞将军洗冤,为天下正道……可如今,因这一封信、一场误会,就要将所有理想践踏于脚下吗?”
“误会?”萧珩猛然转身,抽出佩剑,寒光一闪——
“嗤啦!”
整幅舆图被凌厉斩断,山川河流尽数撕裂。
“既然她不信我,那就让天下人都看见!”他嘶吼,声音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让她亲眼看着——她虞妩华,才是亲手葬送虞家忠名的人!是我萧珩,拼死也要护她到底的愚人!”
沉砚怔在原地,望着那断裂的山河,望着眼前彻底燃尽理智的主君,终于明白——
那位曾为她挡箭、为她跪求赐婚、为她彻夜研读兵法的少年郎,早已死在了她一次次冷漠与算计之中。
如今站在眼前的,是一个被爱恨炼成的疯魔。
那一夜,沉砚没有离开七王府。
他在萧珩寝殿外守到天明,亲眼看着对方独自饮酒至醉,口中喃喃唤着“阿妩”,泪流满面,却又在下一瞬拔剑砍向虚空,仿佛要斩断所有过往温情。
翌日清晨,虞妩华听闻此事,只是淡淡抿了一口茶。
“他夜召沉砚?”她垂眸,指尖轻抚杯沿,“说了什么?”
绿芜低声回禀:“沉统领劝殿下罢手,言辞恳切。但七爷怒斥其背叛理想,甚至……欲拔剑相向。”
虞妩华静了片刻,忽然问道:“沉砚左手掌心,可还有那道旧疤?”
绿芜一怔,点头:“有。是当年虞老将军战死前,亲手用断刃在他掌心刻下‘虞’字,以示托孤之信。”
虞妩华闭了闭眼。
那一刀,她亲眼见过。
鲜血淋漓,痛彻心扉,却也是这个男人一生忠诚的烙印。
可惜,忠诚救不了任何人。
她睁开眼,眸光清冷如雪。
“取我妆匣第三格那盒胭脂来。”她淡淡吩咐。
绿芜领命而去。
片刻后,一只小巧雕花木盒呈上,朱漆描金,香气氤氲。
虞妩华打开盒盖,指尖轻轻拨开底层胭脂,露出一枚藏于其中的微型药丸——色如琥珀,小若芥子,触之即化。
她凝视片刻,唇角微动,似笑非笑。
窗外,乌云压城,风雨欲来。
而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融进风里:
“送去吧。”暴雨如注,砸在断龙坡的碎石上,溅起一片惨白水雾。
火把在风中摇曳,映得刀光血影交错成网。
马蹄踏碎泥泞,喊杀声、哀嚎声混着雷鸣滚过山脊,仿佛天地也在为这场宿命终局震颤。
虞妩华立于高崖之上,玄色斗篷猎猎翻飞,像一羽不祥的夜鸦。
她望着那抹熟悉的身影被雨水冲刷着坠入深渊,心口骤然撕裂般一痛——可她没有动,也没有呼喊。
那一瞬的泪,早已被冷雨吞没。
她只是静静站着,任风雨扑面,仿佛在送葬一段早已死去的过往。
身后,脚步声渐近。
沉稳、缓慢,带着与这乱世格格不入的从容。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心之上,不容逃避。
她没有回头。她知道是谁。
萧玦来了。
而此刻,城南荒庙外,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正悄然疾驰于泥泞官道。
车内,绿芜紧抱着昏迷的沉砚,指尖探他鼻息,几不可察。
他唇角乌紫未褪,胸口微弱起伏,怀中那块染血布条已被她悄悄取下焚毁——唯恐惹来更多杀机。
“撑住……再撑一会儿。”绿芜低声喃喃,将最后一点暖玉贴在他心口,“贵妃娘娘等你活着回去。”
三日前,那盒胭脂送到七王府时,沉砚本欲拒之。
可当他在灯下看清盒底暗纹——一道细如发丝的虞氏军徽,是他年少时亲手刻于老将军佩刀上的标记——他怔住了。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虞妩华不是要他死,而是要他以死证生。
于是当伏击者现身,刀锋直取咽喉,他在翻滚中咬破药丸,顺势倒地,演尽垂死之态。
那些围杀之人见他口吐黑血、气息全无,只道得手,临走还恶毒地割破衣襟,塞入那块伪造的“虞氏余孽”血书,意图嫁祸。
但他们不知道,真正的杀局从不在明处。
更不知道,那个看似痴傻柔弱的贵妃,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他们自投罗网。
马车颠簸进京郊暗巷,接应的太医早已候在密室。
虞妩华亲自守在门边,指尖抚过银针匣,目光沉静如渊。
待人抬入内室,她俯身查看沉砚脉象,眉心微蹙——断魂引虽无致命之毒,但若服用者本身重伤在身,气血逆行,极易陷入长久昏聩,甚至永难苏醒。
她取出金针,缓缓刺入百会、神庭、膻中诸穴,动作轻柔却坚定,如同拨动命运之弦。
忽而,沉砚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手指痉挛般抽动了一下。
虞妩华眸光一凝,立即俯身靠近。
他的眼睫微微颤动,似在挣扎着挣脱黑暗的桎梏。
嘴唇开合,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让整个房间瞬间死寂——
“……兵符……半块……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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