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御史缓缓放下酒杯，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对着御座躬身一礼，声音沉稳有力，毫无惧色。
“回陛下，确有此事。臣已联合几位同僚，将查证之奏章呈递内阁。贵妃母族与‘烛龙’勾结，贪墨数额巨大，证据确凿，请陛下明察！”
他竟直接承认了，而且态度如此强硬。
冯保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几分：“哦？证据确凿？不知林御史所言证据，现在何处？可否当众呈上，让陛下与诸位大人一同辨明真伪？”
他这是在逼林御史拿出证据，若拿不出，便是诬告。
若拿出，在这宫宴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谁能保证证据能安然呈到御前？就算呈上，这龙椅上懵懂的小皇帝，又能做什么主？
林御史脸色铁青，显然也明白这是个陷阱。他握紧了拳，正要开口。
“冯公公此言差矣。”
一个慵懒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打破了殿内的死寂。
众人循声望去，开口的，竟是萧衍。
他依旧懒洋洋地靠着椅背，指尖捻着一颗葡萄，看也没看冯保，目光落在御座上的小皇帝身上，唇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御史风闻奏事，乃是职责所在。证据一事，自有内阁与三司核查定夺。在这宫宴之上，歌舞升平之时，逼迫御史当场对质，岂不是扫了陛下与诸位大人的雅兴？也显得我天家，毫无容人之量。”
他这话，看似在打圆场，实则字字绵里藏针，将冯保的咄咄逼人直接顶了回去，更是暗指冯保不顾皇家体面。
冯保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眯着眼看向萧衍：“萧督主倒是体恤同僚。只是此事关系重大，涉及宫闱与军国大事，若不及时澄清，恐惹天下非议，动摇国本啊。”
“动摇国本？”萧衍轻笑一声，将那颗葡萄丢入口中，“冯公公言重了。几封弹劾奏章，就能动摇国本？那我大邺的国本，未免也太不牢靠了。”
他坐直了身体，目光第一次正式投向冯保，那双桃花眼里再无半分慵懒，只剩下冰冷的锐利：“还是说，冯公公是担心那奏章里所言之事，确有其情，怕当众对质，反而不好收场？”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萧衍这是直接和冯保对上了，而且话语如此犀利，毫不留情。
沈沅卿屏住呼吸，看着殿中央那两个代表着宫内最强大太监势力的巨头针锋相对。
萧衍为何要在此刻替林御史说话？是为了对付冯保？还是另有所图？
冯保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中寒光闪烁：“萧督主这是何意？”
“本督没什么意思。”萧衍摊摊手，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只是觉得，宫宴之上，还是喝酒赏舞来得自在。那些烦心事，留待明日朝会再议不迟。陛下，您说呢？”
他将问题抛给了御座上的小皇帝。
小皇帝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交锋吓住了，手足无措地看向冯保，又看看萧衍，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殿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名小内侍连滚爬爬地冲进大殿，脸色惨白，噗通跪地，声音带着哭腔：
“陛、陛下！不好了！西苑……西苑走水了！火势极大，正向……向奉先殿蔓延！”
奉先殿，那是供奉历代先帝牌位之所。
“什么！”小皇帝猛地站起身，脸上血色尽失。
满殿哗然。
宫宴之上，竟突发大火，而且直冲奉先殿，这是何等不祥之兆。
“救火！快去救火！”冯保也顾不得与萧衍争执，厉声喝道，指挥着殿内侍卫。
场面瞬间大乱。
萧衍一把抓住沈沅卿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跟紧我！”他低喝一声，不由分说，拉着她便随着混乱的人群向殿外涌去。
沈沅卿的手腕被萧衍攥得生疼，骨头几乎要碎裂，沈沅卿被他强行拖着，在惊慌四散的人群中逆流而行。
浓烟呛入鼻腔，远处火光映得天际一片诡异的橘红，救火的呼喝声、宫人惊恐的哭喊声混杂在一起，织成一片末日般的图景。
在冲出殿门的刹那，沈沅卿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御座上，那瘦小的明黄色身影孤立无援，满脸惊恐，而冯保正护在他身前，眼神阴鸷地扫视着混乱的场面。
谢昭和林御史等人，也被人群冲散，不知所踪。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是意外？还是人为？
沈沅卿的心沉入谷底。
宫宴变成了一场闹剧，而真正的风暴，似乎才刚刚被这场大火，彻底点燃。
萧衍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在混乱的人流中穿行，目标明确地朝着与救火人群相反的方向而去。
他要去哪里？奉先殿起火，所有人都在向外逃或去救火，他却拽着她往更深的内宫方向去。
“督主。”沈沅卿试图挣扎，声音在喧嚣中显得微弱。
萧衍头也不回，力道更大，声音冷硬如铁：“不想死就闭嘴，跟紧我。”
他步伐极快，对宫中路径熟悉得惊人，专挑灯火昏暗、人迹罕至的小道穿行。
很快，身后的混乱喧嚣便被重重宫墙隔绝，四周只剩下两人急促的脚步声和远处模糊的火光。
沈沅卿心脏狂跳，不详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萧衍绝不可能好心带她逃命，他必有更险恶的图谋。
终于，他在一处极为偏僻的宫殿前停下，门前守着两名带刀侍卫。
宫殿匾额上写着“揽月阁”三字，看起来像是某位失宠妃嫔的居所，此刻殿内一片漆黑死寂。
侍卫见到萧衍，立刻无声行礼，让开通路。
萧衍推开沉重的殿门，将沈沅卿一把拽了进去，随即反手合上门栓。
“哐当”一声，隔绝了外界所有声息。
殿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远处的火光透过窗纸，投下摇曳模糊的光影，勉强照亮空旷的殿宇和积满灰尘的陈设。
“萧衍，你到底想做什么？”沈沅卿甩开他的手，踉跄后退，背抵住冰冷的圆柱，全身戒备。
萧衍站在阴影里，玄色衣袍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那双桃花眼，映着窗外的火光，亮得骇人。
“做什么？”他低笑一声，一步步逼近，脚步声在空寂的殿内回响，“带你来看一场真正的‘好戏’。”
他停在沈沅卿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冷香的危险气息。
“你以为冯保那条老狗，今日在殿上发难，是针对林徵？”他语气带着讥讽，“他真正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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