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烛火摇曳，将皇帝赵峥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如同蛰伏的毒蛇。
他枯坐于龙椅之上，手中紧握着一份密报。
王承恩垂手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殿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赵峥的目光死死锁在奏报上那几行墨字上，仿佛要将纸张灼穿：
“……叶世子凌云，于中秋诗会连作十首旷世绝唱，力压群雄，一举夺魁……”
“……《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
“……大皇子殿下……输银四百万两……并割爱惜玉阁花魁木可儿、陈萱儿予叶世子……”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赵峥低声念诵，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好！当真是好词！”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寒光四射，脸上却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朕这个侄儿，藏得可真深啊！朕竟不知，他还有这等惊世文采！”
王承恩心头一紧，头垂得更低了。
他深知，皇帝越是这般“称赞”，心中的杀意便越是汹涌。
叶凌云展现出的才华，如同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这位多疑帝王的心底。
赵峥内心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将他淹没。
震惊、忌惮、愤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交织在一起。
他恨不得立刻下令将叶凌云碎尸万段！
但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骑在巨象之上，手持霸王枪，眼神睥睨天下的身影——秦王叶啸天！
那滔天的怒火，那足以撼动皇权的威势，让他不寒而栗。杀不得！
至少现在，在叶啸天活着的时候，动不得！
“老大……真是废物！”赵峥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失望和恨铁不成钢，“不仅输光了脸面，输掉了银子，连自己看上的女人都保不住！四百万两……还是动用了惜玉阁的流水？”
他冷哼一声，将奏报重重拍在御案上，“他以为朕不知道？这窟窿，他迟早得给朕填上！倒是叶凌云……好深的心机！好狠的手段！老大、老三、周金玉……竟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猛地转向王承恩，眼神锐利如刀：“老二呢？昨夜他去了秦王府？”
王承恩连忙躬身：“回陛下，是。二皇子殿下昨夜确实去了秦王府，与叶世子……叙谈片刻。”
“叙谈片刻？”赵峥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精光，“朕这个二儿子，平日里装得一副与世无争、淡泊名利的模样，看来……也并非真的无欲无求啊！他倒是比老大和老三看得更远！”
王承恩心中剧震，瞬间明白了皇帝的言外之意！
秦王叶啸天即将归来，叶凌云又展现出如此潜力，一旦顺利继承秦王之位，手握那足以左右朝局的滔天权柄……
若二皇子赵宣此刻与叶凌云搭上线，获得其支持……
那大皇子和三皇子背后的文官集团、三公九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将黯然失色！
二皇子，这个一直被忽视的“透明人”，竟成了最大的变数！
“王承恩！”赵峥的声音如同寒冰，“给朕盯紧老二！他的一举一动，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朕都要知道！”
“奴才遵旨！”王承恩冷汗涔涔，连忙应下。他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皇帝对这位二皇子的忌惮，甚至超过了其他两位。
赵峥缓缓靠回椅背，目光幽深。
茗怀妃……那个看似温婉如水、出身商贾的女人，她的心计，他比谁都清楚。
当年能在后宫与叶芷青分庭抗礼，绝非易与之辈。
赵宣，像极了他的母亲。
论才干、心性、隐忍，他确实是三个儿子中最适合继承大统的。
但……赵峥闭上眼，他心底最偏爱的，始终是那个最像自己的老三赵楷。
至于老大赵泽，不过是占了嫡长的名分罢了。
“秦王……还有几日到临安？”赵峥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回陛下，探马回报，秦王大军距临安已不足三百里，最迟……三日之内必到。”王承恩小心翼翼地回答。
“三日……”赵峥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龙椅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功高震主……功高震主啊！朕该赏他些什么好呢？”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一丝犹豫，只剩下冰冷的杀意，“赏他一个……丧孙之痛吧！”
“陛下！”王承恩骇然失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三思啊！秦王……秦王他……”
他不敢说下去，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激怒叶啸天的后果，大乾无人能承受！
“朕意已决！”赵峥斩钉截铁，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叶凌云此子，心机深沉，才华卓绝，若再得秦王权柄，必成我大乾心腹大患！朕等不到秦王老死了！此事，朕自有计较！”
他挥了挥手，疲惫中带着狠厉，“去，把老三给朕叫来！”
“是……奴才遵旨。”王承恩知道再劝无用，只能带着满心忧虑退下。
空荡荡的养心殿内，只剩下赵峥一人。
烛火跳动，映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
他低声自语，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老三……朕最疼爱的儿子……就用你的命，去换叶凌云的命吧！也算……全了你我父子一场的情分！”
惜玉阁后门幽深的小巷中，两个身着男装、却难掩窈窕身姿的身影匆匆闪出，正是乔装打扮的皇后叶芷青和建安公主赵玲珑。
“母后！表弟他……他太厉害了！”赵玲珑难掩兴奋，压低声音道，
“外公要是知道表弟在中秋诗会上作出那样的千古绝唱，还赢了那么多钱，肯定高兴坏了！看谁还敢说我们秦王府后继无人！”
叶芷青脸上却不见喜色，反而笼着一层化不开的愁云。
她轻轻叹了口气，望着远处皇宫巍峨的轮廓，眼神复杂：“才华横溢……是好事，也是祸事啊。你外公……大概还有三日便能抵达临安了。只是这临安城……怕是要掀起一场滔天巨浪了。”
赵玲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敏锐地察觉到母亲语气中的沉重：“母后，您是说……父皇他……”
“凌云这孩子，藏得太深了。”叶芷青打断女儿的话，声音带着一丝苦涩和欣慰交织的复杂情绪。
“连你外公都被他瞒了过去。他如今展现出的心智和手段，确实有资格接过秦王府的重担。
只是……坏就坏在，你外公……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培养他，去为他铺平道路了。”
“外公身体不是一直很好吗？”赵玲珑不解。
叶芷青的眼眶瞬间红了，她强忍着泪水，声音哽咽：“你外公……前些日子来了密信……信中言道，他……他身中奇毒，虽暂时压制，但……但最多……只剩下半年光景了……”
她再也忍不住，两行清泪滑落脸颊。
“什么？！”赵玲珑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墙壁才站稳。
外公……那个如山岳般伟岸、从小将她捧在手心的人……只有半年了？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过了许久，她才颤抖着声音，带着一丝希冀：“表弟……表弟他智谋无双，一定能……一定能重振秦王府的！”
“重振？”叶芷青凄然一笑，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忧虑，“谈何容易！你父皇……他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凌云顺利接手秦王府的！他忌惮你外公，更忌惮一个年轻有为、手握重权的新秦王！”
提到赵峥，赵玲珑的心也沉了下去。
她太了解自己的父皇了。
为了权力，为了稳固皇权，他什么都能做出来，亲情在他眼中，不过是可利用的工具。
“母后……”她声音艰涩，“如果……如果外公真的……父皇他……会对我们下手吗？”这个可怕的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叶芷青没有直接回答，她回头望了一眼灯火辉煌的惜玉阁，眼神冰冷而绝望：“你父皇……本就是天性凉薄之人。你外公在时，他尚能隐忍。一旦你外公……驾鹤西去……”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手刃至亲……这种事情，他……做得出来。”
赵玲珑浑身一颤，眼中最后一丝光芒也黯淡下去。
她紧紧握住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父皇……那个给予她生命的人，竟可能成为索命的阎罗？巨大的悲愤和绝望席卷了她。
但她毕竟是叶芷青的女儿，骨子里流淌着秦王府坚韧的血液。
片刻的失神后，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坚毅起来，心中已然开始飞速盘算应对之策。
叶芷青看着女儿的神情变化，心中既痛又慰。
她轻轻抚摸着赵玲珑的脸颊，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沧桑：“到不到那一步……不是我们母女能决定的。那要看你父皇……他的选择。”
她眼中充满了对往昔的追悔，“要怪……就怪母后当年瞎了眼，竟看上了这样一个人……种下了今日的苦果。”
赵玲珑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依偎着母亲，母女俩的身影在昏暗的小巷中显得格外单薄。
沉默中，赵玲珑的眼神却越来越亮，一个大胆而决绝的计划，在她心中悄然成型。
宁国公府的书房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周金玉心头的寒意。
他独自一人枯坐在太师椅上，面前摊开的正是关于中秋诗会的详细密报。
叶凌云那十首诗词，如同十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好一个叶凌云！好一个深藏不露！”
周金玉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竟有如此惊世才华……我们都看走眼了！都被他骗了！”
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房内焦躁地踱步。
叶凌云展现出的能力，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不仅仅是一个纨绔的蜕变，更意味着秦王府后继有人！
叶啸天那个杀神，本就让他们这些勋贵寝食难安，如今再加上一个智谋、手段都如此可怕的叶凌云……
一旦叶啸天将权柄顺利移交……
周金玉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十几年前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
百官联名上奏，请求立太子。只因皇后叶芷青尚未诞下皇子，叶啸天便悍然出手！
那一夜，临安城血流成河，多少官员人头落地！
叶啸天手持霸王枪，如同魔神降世，无人敢撄其锋！
那份血腥的威慑，至今仍是笼罩在勋贵集团头顶的噩梦！
“不行！绝对不行！”周金玉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绝不能让叶凌云顺利接位！否则，叶啸天为了给他孙子铺路，定会再次举起屠刀！临安的天……又要被秦王府染红了！”
他厉声朝门外喊道：“管家！管家！”
老管家闻声慌忙推门而入：“老爷！”
“我让你去请三皇子殿下！人呢？！”周金玉语气急促，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虑。
“回老爷，”管家连忙躬身，“小人方才去三皇子府上，侍卫说……说殿下被皇上召进宫去了，尚未回府。”
“进宫了？”周金玉眼神一凝，心中念头急转。皇上也坐不住了？
看来，不安的不仅仅是自己！皇上肯定也在谋划着什么！
他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立刻吩咐道：“备车！去皇宫！不……直接去东宫候着！三皇子一回府，立刻请他来见我！不！我亲自去等！”
“是！老爷！”管家不敢怠慢，连忙退下准备。
周金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向皇宫的方向。
夜色深沉，乌云蔽月，整个临安城仿佛笼罩在一片无形的肃杀之气中。
山雨欲来风满楼！
秦王归期在即，叶凌云锋芒毕露，皇帝杀心已起……
这临安城，即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他必须紧紧抓住三皇子赵楷这根线，才能在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中，求得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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