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秦王府的书房内,烛火在精致的青铜灯盏中跳跃,将秦王叶啸天和世子叶凌云的身影拉长,投在古朴的书架上。
白日皇宫的喧嚣与杀伐之气,此刻被书房内的静谧与温暖所取代。
叶啸天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太师椅上,卸下了蟒袍,只着一身素色常服,银白的须发在烛光下更显沧桑。
他看着坐在下首、背脊挺直却难掩疲惫的叶凌云,眼中充满了愧疚与疼惜。
“孙儿,”叶啸天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后背……还疼得厉害吗?”
他伸出手,想触碰叶凌云的后背,却又在半途停住,仿佛怕再次弄疼他。
叶凌云抬起头,烛光映照着他年轻却已显坚毅的脸庞。
他咧了咧嘴,露出一个带着点痞气的苦笑:“爷爷,您那两鞭子……劲儿可真不小!孙儿现在感觉背上像是被烙铁烫过,火辣辣的,动一下都钻心地疼。”
他故意夸张地吸了口气,“您说,您是不是把打金人的力气都用我身上了?”
叶啸天闻言,眼中痛色更浓,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布满老茧的大手懊恼地拍在扶手上:“是爷爷莽撞了!是爷爷对不住你!”
他声音哽咽,“爷爷……爷爷不该听信那些过时的混账消息!更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就对你动手!爷爷……老糊涂了!”
叶凌云看着爷爷眼中闪烁的泪光,心中那点因疼痛而生的怨气瞬间烟消云散。
他穿越而来,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和情感,深知眼前这位老人对自己那份深沉的、甚至有些笨拙的爱。
他站起身,走到叶啸天身边,蹲下身,仰头看着爷爷:“爷爷,孙儿不怪您。孙儿知道,您是恨铁不成钢,是怕秦王府的基业毁在我手里。但您放心,孙儿……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知道败家的纨绔了。”
叶啸天看着孙子清澈而坚定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
他伸出粗糙的手,轻轻抚摸着叶凌云的头,如同抚摸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早已从叶安和朱剑春的密报中得知了叶凌云这段时间的蜕变。
中秋诗会惊才绝艳,智斗群臣夺回钱财,甚至……隐隐有了掌控全局的魄力!
他的孙儿,真的长大了!
“好!好孩子!”叶啸天声音哽咽,老泪纵横,“爷爷知道!爷爷都知道了!是爷爷……委屈你了!”
这一刻,书房内弥漫着浓浓的温情。
叶凌云感受着爷爷掌心的温度,前世未能尽孝的遗憾与今生失而复得的亲情交织在一起,让他眼眶发热。
沉默片刻,叶凌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叶啸天,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石破天惊的力量:“爷爷……我们……反了吧!”
“!!!”
叶啸天抚摸叶凌云的手猛地一顿!
他浑浊的双眼死死盯住叶凌云!书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烛火不安地摇曳着,在墙壁上投下巨大的、跳动的阴影。
“你说什么?!”叶啸天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叶凌云毫不退缩地迎上爷爷的目光,语速飞快,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和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爷爷!您看到了!赵峥那狗皇帝,他容不下我们秦王府!他巴不得您老死边关!
他纵容甚至默许那些勋贵百官坑害孙儿!
今日在皇宫,他更是颜面扫地,等他缓过劲来,必定会疯狂报复!
我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不如先下手为强!
以您的威望,以叶家军的战力,振臂一呼,改朝换代,易如反掌!
到时候,您登基称帝,孙儿做个逍遥王爷,岂不快哉?何必去那岭南瘴疠之地受苦?”
叶凌云一口气说完,胸膛微微起伏,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最优解”。
成本最低,见效最快!
爷爷有这个实力!
赵峥在爷爷面前如同鹌鹑,就是最好的证明!
然而,叶啸天脸上的震惊和锐利,却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平静。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收回手,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时空。
叶凌云心中一沉,知道爷爷不会轻易答应。
他决定打出感情牌,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悲愤和不甘:“爷爷!您想想我爹!想想我那六位伯伯!他们哪一个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可他们是怎么死的?真的是战死沙场吗?
还是……还是被那赵峥暗中算计!
孙儿自幼无父无母,孤苦伶仃,在临安城装疯卖傻,扮了十几年的纨绔!
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活命吗?!
可赵峥放过我了吗?那些勋贵放过我了吗?
他们恨不得吸干秦王府最后一滴血!
爷爷!您为大乾赤胆忠心一辈子,可换来的是什么?
是猜忌!是暗算!
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您都八十高龄了!
本该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可那赵峥呢?
他一道圣旨,就把您奔赴苦寒边关!
他是想您死在那里啊!爷爷!”
叶凌云越说越激动,泪水夺眶而出,这泪水半是表演,半是真情流露。
叶啸天听着孙儿的哭诉,看着他眼中真实的痛苦和恐惧,这位戎马一生、铁骨铮铮的老人,也禁不住老泪纵横。
他伸出手,紧紧握住叶凌云的手,那双手粗糙而有力,却带着微微的颤抖。
“孩子……我的好孩子……”叶啸天声音哽咽,将叶凌云拉入怀中,如同护住雏鸟的老鹰,“爷爷知道……爷爷都知道……你受苦了……”
祖孙二人相拥而泣,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无奈。
良久,叶啸天才缓缓松开叶凌云,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沉重:“造反之事……休要再提。”
“为什么?!”叶凌云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甘和困惑,“爷爷!难道您就甘心看着赵峥继续作威作福?甘心看着秦王府被他一步步蚕食殆尽?甘心看着孙儿……朝不保夕吗?!”
叶啸天看着激动的孙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他缓缓摇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孙儿,你可知……爷爷为何不反?”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悠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爷爷并非迂腐愚忠之人,也非爱惜那点虚名。爷爷忠于的……不是赵峥那个狗皇帝,甚至……也不是大乾这个国号。”
他转过头,目光如炬,直视叶凌云:“爷爷忠于的……是这天下万民!是那些……挣扎在生死线上的黎民百姓!”
叶凌云愣住了。他没想到爷爷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你还年轻,没见过真正的……人间地狱。”
叶啸天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仿佛又回到了那不堪回首的岁月,
“前楚末年……天下大乱,烽烟四起。可偏偏……又遇上了三年大旱!赤地千里,颗粒无收!”
他的眼神变得空洞而痛苦,仿佛看到了那炼狱般的景象:
“人……没吃的了。先是卖田、卖屋、卖牛马、卖农具……卖一切能卖的东西!
后来……没得卖了……就卖妻、卖女、卖儿!只为了……换一口吃的!一口能活命的吃的!”
叶啸天的声音哽咽了,浑浊的泪水再次滑落:“饿得实在不行了……草根、树皮、牛皮、石粉……甚至泥土、纸张、丝絮……都被啃光了!
最后……最后……”
他猛地闭上眼,仿佛不堪重负,
“食死人肉!
食死人骨!
路人相食!
家人相食!
食人者……转眼又被人食!
亲友不敢相过!
那路上……饿殍遍地!
白骨盈野!
瘟疫横行!
活着的人……不是在等死……就是在……在吃人!”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叶啸天沉重的喘息和烛火噼啪的声响。
那惨绝人寰的景象,仿佛透过他的描述,血淋淋地呈现在叶凌云眼前!
他从未想过,历史书上的寥寥数语“大饥,人相食”,背后竟是如此恐怖的人间炼狱!
“我和先帝……就是从那样的地狱里……爬出来的!”
叶啸天睁开眼,眼中燃烧着刻骨铭心的痛苦和一种近乎执拗的光芒,
“我们不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但活下来后,我们就发誓!
一定要推翻前楚暴政!一定要让那样的惨状……永不再现!”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开天辟地的豪情:“我和先帝,情同手足!从寂寂无名的小卒,一路浴血拼杀,成为义军统帅!
历经十几载血战,尸山血海里趟出来,才建立了这大乾王朝!
你爷爷我,只会打仗,是个粗人!
先帝他……知书达理,懂得治国安邦之道,所以……他做了皇帝!
我……甘愿做大将军,为他镇守四方!”
叶啸天眼中流露出对往昔峥嵘岁月的追忆和对先帝的深厚情谊:“后来……先帝驾崩了。
他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啸天啊……这皇帝,你若想当,随时都可以当!
禅让诏书……就在赐给你的免死金券里!’”
叶凌云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禅让诏书?!免死金券里?!
叶啸天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可你爷爷我……是个什么材料?
让我打仗行,让我坐在那金銮殿上,束手束脚,批阅奏章,治理天下?
那比杀了我还难受!
我对先帝说:‘你放心!我叶啸天这辈子,只认你一个皇帝!
我会替你守好这大乾江山!
守好这大乾的万民!
绝不让你我当年的誓言……变成空话!’”
他看向叶凌云,目光深邃而坚定:“孙儿啊……你爷爷我打了一辈子仗,带了一辈子兵,没读过多少圣贤书,但我见过太多太多!
我骨子里……就是个泥腿子!
就是个想护着乡亲们吃饱饭的兵!
只是运气好,做了大官,当了大将军罢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力量:“我这一生所求……很简单!就是想让这大乾的百姓……能安安稳稳地……吃饱饭!”
“吃饱饭……”叶凌云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所有的算计、野心、不甘,在这朴素到极致却又重若千钧的三个字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渺小!
他怔怔地看着爷爷那并不高大却如山岳般巍峨的背影,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和羞愧涌上心头!
他明白了!他终于明白了爷爷为何不反!
“对!就是为了天下百姓……能吃饱饭!”叶啸天转过身,脸上露出了释然而又坚定的笑容,那笑容在烛光下,充满了悲悯与力量,
“爷爷造反容易,振臂一呼,叶家军铁蹄之下,改朝换代不过弹指间!
可然后呢?
战火重燃,烽烟再起!
那些刚刚能吃饱饭的百姓,又要流离失所,又要易子而食!
那些堆在城郊的饿殍白骨……又要重现人间!
孙儿……你说……爷爷有什么理由……去造这个反?!”
叶凌云沉默了。他低下头,心中翻江倒海。他所有的“最优解”,在爷爷这“天下万民吃饱饭”的信念面前,轰然倒塌。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什么叫做格局!什么叫做担当!什么叫做……真正的英雄!
他不再言语。
造反之事,他不会再提。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默,但气氛却已截然不同。
叶啸天看着沉默的孙子,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他知道,孙儿懂了。
他重新坐回太师椅,声音温和了许多:“孙儿,你不必担心。爷爷虽然不能造反,但你的后路……爷爷早就给你铺好了。”
叶凌云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希望:“后路?爷爷您说的是?”
叶啸天目光变得深邃:“爷爷给你留的……是你娘。”
“我娘?!”叶凌云浑身剧震!他猛地站起身,失声道,“我娘……不是……不是早就……”
原主的记忆里,母亲的形象模糊不清,所有人都告诉他,母亲在生他时难产而亡!
叶啸天看着孙子震惊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你娘……她没死。”
“没死?!”叶凌云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那……那她在哪?”
叶啸天缓缓道:“孙儿,你可知……南诏国如今的皇帝……是谁?”
叶凌云下意识地回答:“听说……是个女皇?”
他脑中灵光一闪,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
他瞪大眼睛,声音都变了调:“爷爷!您……您别告诉我……我娘……就是……就是南诏国的女皇?!”
叶啸天看着孙子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笑容中带着一丝骄傲和无奈:“没错。你的娘亲……正是南诏国当今的女皇!”
轰!
叶凌云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南诏女皇?!自己的娘亲是南诏女皇?!
这……这简直比爷爷要造反还让他震惊!原主的身世……竟然如此离奇?!
巨大的惊喜瞬间淹没了他!南诏国!
虽然不如大乾强盛,但也是西南一方强国!自己是南诏女皇的儿子?!
那岂不是……南诏国的皇子?!
这身份!这地位!
比去岭南当个土皇帝强太多了!
他仿佛看到了一条铺满鲜花的康庄大道!
然而,叶啸天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一盆冰水,将他从头浇到脚!
“但是,”叶啸天脸上的笑容收敛,神情变得无比严肃,“我死后,赵峥定然会对你下手,这一点毋庸置疑。
你娘虽是南诏女皇,但南诏距此万里之遥,鞭长莫及,远水解不了近渴。”
叶凌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叶啸天继续道:“不过,我活着,赵峥还不敢轻举妄动。
你成婚在即,我已安排妥当,届时南诏国会派使者前来祝贺。你便借此机会,带着婉儿,随南诏使者……秘密前往南诏!
你娘……定会护你周全,保你一生富贵平安!”
这确实是一条后路!一条看似无比光明的后路!去南诏做皇子,甚至……未来可能继承皇位?!
叶凌云的心又活络起来。然而,叶啸天接下来的话,却彻底粉碎了他的幻想。
“但是,”叶啸天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你到了南诏,必须低调做人!切记!你和你娘的关系……绝不可被外人知晓!”
“为何?!”叶凌云不解。
“因为南诏的时局……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叶啸天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你娘虽贵为女皇,但南诏国内部,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觊觎皇位者……大有人在!
尤其是一些手握兵权的宗室和部落首领!他们若得知你娘在中原还有一个儿子……一个拥有大乾秦王血脉的儿子!你猜……他们会怎么做?”
叶啸天盯着叶凌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他们会视你为……最大的威胁!
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除掉你!你在南诏的处境……恐怕会比在大乾……还要凶险百倍!”
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劈在叶凌云心头!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被浇灭!
这后路……还不如去岭南!
烛火在灯盏中猛烈地跳动了一下,仿佛也感受到了叶凌云心中的惊涛骇浪。
窗外,秋风呜咽,卷起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命运无情的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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