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府书房内,秋风萧瑟,卷着枯黄的落叶,拍打着窗棂,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几分萧索与苍凉。
宁致远身着正二品礼部尚书官袍,却难掩眉宇间的疲惫与落寞。
他手中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镇纸,那是他高中状元时,先帝所赐,承载着他半生宦海沉浮的记忆。
“父亲……”宁宸轩站在一旁,看着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心中酸楚难言。
他深知父亲此刻正经历着怎样的煎熬与抉择。
宁致远长叹一声,声音带着无尽的沧桑与看透世事的苍凉:“轩儿,不必多言。为父……心意已决。”
他放下镇纸,目光扫过书架上那些承载着他半生心血的典籍和奏疏副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中秋诗会,为父输给叶世子,已为大皇子所不容。如今……萱儿被封为安平公主,更是彻底激怒了大皇子。李师宪……怕是已经在罗织罪名了。”
他苦笑一声,带着一丝决绝:“与其等他们寻个莫须有的罪名,将我这身官袍褫夺,颜面扫地地赶出朝堂,不如……不如我自己走!至少,还能留几分体面,留几分……读书人的风骨!”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素笺,提笔蘸墨,手腕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臣宁致远,才疏学浅,难堪礼部重任……恳请陛下恩准,告老还乡……”笔走龙蛇,一封言辞恳切、姿态谦卑的辞呈一气呵成。
落款处,他郑重地盖上了自己的私印,而非官印。
这小小的举动,昭示着他与这官场的彻底诀别。
“父亲……”宁宸轩看着那封辞呈,心中百感交集。
他明白,父亲此举,是壮士断腕,是彻底斩断了与朝堂的联系,更是为了不成为他的拖累,让他能心无旁骛地追随叶凌云。
宁致远放下笔,拿起辞呈,轻轻吹干墨迹,眼神复杂地看向儿子:“轩儿,叶世子……待你,待萱儿,恩重如山。封萱儿为公主,这是泼天的恩典!更是替你,替我们宁家,挽回了最后一丝颜面!这份情……我们宁家,得认!”
他深吸一口气:“这礼部尚书之位,不要也罢!你……好好跟着世子!去岭南!闯出一番天地来!莫要……辜负了世子的一片苦心!也莫要……辜负了为父今日的……退!”
宁宸轩眼眶微红,重重跪下:“孩儿……谨遵父亲教诲!定不负世子所托!定不负父亲期望!”
秦王府深处,一间隐蔽的密室。
厚重的石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有几盏青铜壁灯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晕,将人影拉长投在冰冷的石壁上。
叶凌云端坐在紫檀木圈椅上,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对面两位身份特殊的女子。
西夏公主拓跋可儿与西夏兵马大元帅陈霸元之女陈萱儿。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陈萱儿身上。
“萱儿姑娘,”叶凌云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有件事,需要告知你。”
陈萱儿的心猛地一跳,一种莫名的预感让她指尖微微发凉。
“皇后娘娘感念你品性端淑,才情卓绝,”叶凌云缓缓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已下懿旨,收你为义女,册封为‘安平公主’。”
轰——!
陈萱儿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安平公主?!皇后义女?!这……这怎么可能?!
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身体微微摇晃,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击中!
她是谁?她是西夏兵马大元帅陈霸元的女儿!是潜伏在大乾的西夏间谍!是……是宁宸轩深爱的女人!可现在……她成了大乾的公主?!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父亲陈霸元威严的面容,西夏王庭的嘱托,宁宸轩温柔的眼神……还有这突如其来的“公主”身份!
这身份如同一道巨大的鸿沟,横亘在她与过去的一切之间!
她如何面对父亲?那个视大乾为敌,一生戎马倥偬的父亲,得知女儿成了敌国的公主,会作何感想?!是震怒?是失望?还是……心碎?!
“同时,”叶凌云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响,“皇后娘娘已为你与宸轩兄赐婚。”
赐婚?!与宸轩?!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淹没了陈萱儿!狂喜、茫然、恐惧、愧疚……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窒息!
她爱宁宸轩,深爱!
这份赐婚,是她梦寐以求的圆满!
可这圆满,却是建立在“安平公主”的身份之上!而这个身份……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上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看着叶凌云,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深深的迷茫:“世……世子殿下……这……这是真的吗?为……为什么?”
“千真万确。”叶凌云语气肯定,目光锐利,仿佛能看穿她内心的挣扎,“皇后懿旨已下。从此,你便是大乾的安平公主,宸轩兄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当然……你依旧是西夏兵马大元帅之女。”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至于为什么……因为宸轩兄值得。也因为……这是我能为你们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一道护身符,斩断过去,护你周全,让你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宸轩兄身边。”
“最好结果……护身符……”陈萱儿喃喃重复着,泪水终于滑落。
她明白了。
这不仅是恩典,更是叶凌云为她与宁宸轩筑起的一道护身符!
一道用“公主”身份编织的、隔绝过去阴影的护身符!
它斩断了她与西夏间谍身份的公开联系,给了她一个可以站在阳光下的、足以匹配宁宸轩的身份!
她缓缓跪了下去:“萱儿……谢殿下再造之恩!”这一拜,拜的是叶凌云的恩情,拜的是这来之不易的“新生”,也拜的是她内心对父亲、对西夏那份无法言说的愧疚。
叶凌云虚扶一下:“起来吧。这份恩典,是皇后娘娘对你的看重,也是宸轩兄对你的一片真心。”
他直视着陈萱儿的眼睛,目光深邃,“我只希望,你能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身份,与宸轩兄……好好生活。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未来如何,当由你自己选择。”
“珍惜……好好生活……自己选择……”陈萱儿咀嚼着这几个字,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看向叶凌云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感激、敬畏,还有一丝对未来的茫然与坚定交织的光芒。
“萱儿……明白!”她再次深深一礼,声音带着一种破茧重生般的决绝,“定不负殿下与娘娘厚望!定……不负宸轩!”这一刻,她心中对宁宸轩的爱意,战胜了对未知未来的恐惧。
她紧紧握住袖中宁宸轩曾赠予她的玉佩,感受着那份温润,仿佛从中汲取着面对未来的勇气。
她默默退到一旁,将舞台留给叶凌云与木可儿。
但她的内心,却远不如表面平静。
公主的华冠之下,是西夏将门之女的灵魂在激烈地挣扎与蜕变。
密室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
烛火跳动,在木可儿那张绝美却带着异域风情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她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此刻正带着审视、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感,直视着叶凌云。
叶凌云迎上她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可儿公主,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木可儿挺直了脊背,声音清冷,带着公主的矜持与傲然:“世子殿下好手段。先是中秋诗会夺魁,带走我与萱儿。如今又翻手为云,让萱儿成了大乾的公主。本宫……倒是小瞧了你。”
“小瞧?”叶凌云轻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眼中跳跃,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公主殿下,恐怕不是小瞧了我,而是……高估了你自己,或者说,高估了你那个看似精妙实则漏洞百出的计划。”
木可儿眼神一凝:“你什么意思?”
“扶持大皇子赵泽?”叶凌云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公主殿下,你在大乾潜伏也有些时日了。难道你真以为,赵泽那个志大才疏、好色无能的草包,能成什么气候?能坐上那把龙椅?能成为你西夏颠覆大乾的棋子?”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木可儿内心:“赵泽此人,色厉内荏,毫无城府,更无帝王之资。他身边聚集的,不过是一群趋炎附势、各怀鬼胎的乌合之众。
李师宪扶持他,不过是看中他易于掌控,想借他之手压制秦王,巩固文官集团的利益罢了!你真以为,凭他就能撼动大乾根基?就能让你西夏坐收渔翁之利?公主殿下,你这是在……将西夏的国运,押在一个注定倾覆的破船上!”
木可儿脸色微变,叶凌云的话如同重锤,狠狠敲打在她心中。
她并非没有疑虑,只是西夏国内对大乾的情报有限,她只能依据有限的信息做出判断。
叶凌云此刻的剖析,一针见血,让她无法反驳,甚至……让她感到一阵后怕。
叶凌云将她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继续道:“即便,退一万步讲,赵泽真的侥幸登基。公主殿下,你觉得一个靠女人扶持上位的傀儡皇帝,能坐稳江山多久?他能摆脱李师宪的控制?能抵挡住其他皇子的反扑?能压得住大乾三公九侯?你西夏……真能从中渔利?恐怕只会引火烧身,成为众矢之的!扶持赵泽,无异于自毁长城!”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更何况,公主殿下,你似乎忘了……大乾真正的敌人是谁?不是你们西夏,而是……雄踞北方,虎视眈眈的金国!”
提到“金国”,木可儿的瞳孔猛地一缩!
金国!那是悬在西夏头顶的利剑!西夏能在金、乾两大强国夹缝中生存至今,靠的是左右逢源,更是金国的主要精力被大乾,尤其是秦王叶啸天的叶家军牵制!
若金国真的灭了或者重创了大乾……下一个目标,必然是西夏!
叶凌云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恐惧和动摇,知道自己的话击中了要害。他放缓了语气,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公主殿下,你是个聪明人。与其将西夏的国运,寄托在一个虚无缥缈、注定失败的傀儡皇帝身上,不如……换一个思路,换一个……真正能改变天下格局的合作者。”
木可儿强压下心中的震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合作者?你?叶凌云?一个即将被放逐岭南的藩王世子?”
“放逐?”叶凌云笑了,笑容中带着睥睨天下的锋芒,“公主殿下,岭南不是放逐之地,而是……龙潜于渊!”
他站起身,走到木可儿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灼灼,仿佛燃烧着熊熊火焰:“金国,这个压在你们西夏和大乾头上的庞然大物,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他伸出三根手指,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如同金石交击:“我叶凌云,在此向公主殿下承诺!若你西夏愿助我一臂之力,在岭南站稳脚跟,发展壮大……他日,待我羽翼丰满,定当挥师北上,与西夏联手——”
叶凌云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火焰,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共——灭——金——国!”
“共灭金国!”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狭小的密室内轰然炸响!
木可儿浑身剧震!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叶凌云!灭金?!这是西夏几代君王的夙愿!是西夏摆脱金国压迫的唯一出路!这个目标,远比扶持一个傀儡皇帝……诱人得多!
叶凌云看着木可儿眼中翻腾的震惊、渴望、挣扎与动摇,知道自己的诱饵已经抛下。
他缓缓坐回椅子,恢复了平静,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当然,合作需要诚意。公主殿下,我需要你和你背后的力量,在岭南为我提供情报、资源,必要时……甚至军事上的策应。作为回报,我保你在大乾的安全,保证萱儿公主身份的稳固,更会在未来,兑现灭金的承诺!”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鹰隼,直视木可儿:“你可以选择不信我,继续你那注定失败的计划。但想想看,继续扶持赵泽,除了暴露你自己,引来杀身之祸,还能得到什么?而选择相信我,你失去的不过是一个无用的棋子,得到的……却是西夏崛起的希望!”
密室再次陷入沉寂。
只有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木可儿变幻不定的脸色。
她内心天人交战,叶凌云的分析犀利无比。灭金的承诺,更是直击西夏的核心利益,让她无法抗拒。
但更让她内心震动的,是叶凌云这个人!
他展现出的洞悉全局的智慧、雷霆万钧的手段、以及那份敢于将“灭金”这等宏图伟业宣之于口的魄力与自信!
这与大皇子赵泽的愚蠢无能、优柔寡断形成了天壤之别!
她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却深不可测的世子。他能在群狼环伺中夺回财富,能在中秋诗会绝境中翻盘,能在帝王威压下争得封地,更能为身边人铺就一条看似不可能的道路!
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潜龙!才是值得……押上重注的赌局!
许久,木可儿缓缓抬起头。
这一次,她眼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消散,但那份属于公主的傲然已被一种审慎的权衡和一丝被点燃的野心所取代。
她看着叶凌云,声音恢复了清冷,却多了一份决断的意味:
“叶凌云……”她第一次没有用“世子殿下”这个尊称,而是直呼其名,“灭金?好大的口气!”
她站起身,走到叶凌云面前,目光与他平视,带着一种公主的决绝与赌徒的狂热:“但……本宫承认,你的话,戳中了要害。扶持赵泽,确实是在泥潭中挣扎。而你……却让本宫……看到了真正的希望!”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好!本宫……就陪你赌这一局!西夏的国运,本宫的性命……就押在你叶凌云身上!希望你的承诺,不是镜花水月!希望你的岭南……真能成为腾飞之地!”
她伸出手,目光灼灼:“合作,可以。但本宫需要看到你的诚意和手段。岭南……就是你的第一张答卷!”
叶凌云看着木可儿眼中那燃烧的火焰和决绝的赌性,知道这位西夏公主终于做出了选择。他伸出手,与木可儿的手紧紧一握!
“合作愉快,可儿公主。”叶凌云的笑容充满自信,“岭南……绝不会让你失望!”
“但愿如此。”木可儿抽回手,深深看了叶凌云一眼,转身对陈萱儿道:“萱儿,我们走。”
陈萱儿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快步跟上木可儿。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她与叶凌云的目光短暂交汇。叶凌云的眼神平静而深邃,仿佛在说:“路,已经给你铺好了。怎么走,看你自己。”
陈萱儿垂下眼帘,快步走出密室。
石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那昏黄的烛光,也仿佛暂时隔绝了她充满矛盾与挣扎的内心世界。
她紧紧跟在木可儿身后,感受着这位昔日“主上”身上散发出的冰冷与疏离。
公主的华服穿在身上,却感觉如此沉重。
她不再是单纯的西夏将门之女陈萱儿,她是大乾的安平公主,是宁宸轩的未婚妻。
这条崭新的路,注定充满未知的挑战,但为了宁宸轩,为了那份触手可及的幸福,她愿意……走下去。
她紧攥着袖中的玉佩,仿佛那是连接她过去与未来的唯一纽带。
石门内,叶凌云独自坐在昏黄的烛光下,嘴角勾起一抹深邃的笑意。
布局才刚刚开始,自己也许并不想图谋天下,但时也命也。
有些路,他必须要走一遭。
陈萱儿的身份转变,是恩典,是束缚,更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将波及西夏王庭。
木可儿的押注,是变数,是机遇,更是岭南棋局中一枚关键却危险的棋子。
岭南的棋局,棋子已落定,只待……落子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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