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生,错付的何止情爱与时光?
甄嬛大梦初醒,前世种种仍如在眼前,唯独身处这清雅秀丽的闺房中,才能叫她生出一丝清醒。
是了……
这儿不是那雕龙画凤,镂金嵌玉的寿康宫,自个儿也不是抱憾孤寂终生的圣母皇太后钮祜禄氏。
辞世又入世,她竟回到选秀前两年,康熙六十年,春三月。
镜中少女清雅娇嫩的面容当真已是隔世,甄嬛心中酸楚交加,兀自落下泪来。
“小姐!!”
房门被猛然推开,浣碧与流朱先后嬉笑着进来,
“小姐!您看看浣碧!我说……”
“小姐!?小姐您为何哭了?您方才不是在看书吗?是谁惹您不痛快了!?”
甄嬛脸上泪痕犹在,却望着诧异恼怒的流朱轻轻笑了,随手拿起案几上的书册轻轻一晃,
“喏,它惹我不痛快了!我恰好看这一卷,实有些催人泪下。”
流朱识字不多,浣碧却是认识的。
看清那本书册,浣碧神色一紧,赶忙抢过快步走到床榻边,塞进枕头下,压得严实,
“小姐!”
浣碧有三分嗔怒,
“您又看这聊斋!这可是……可是女子禁书!您看也就罢了……怎能明晃晃的拿出来……”
浣碧嘟囔个不停。
甄嬛一怔,她本是已死之人,再见亮光时便是趴在闺房中小榻的案几上。
好一会儿回神,才确认这不是黄泉梦境,当真没分出心神留意那书册竟是《聊斋》。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同理,上头人不喜此书,传来传去,到下头便变成“禁书”,尤其于女子而言,更是看不得。
看着扭过头的浣碧,甄嬛伸手将她拉到身侧,
“我知晓你是忧心我名声,不过这儿是我的闺房,也就你与流朱能进来。
咱们一同长大,我视你二人为亲妹,自不需警醒着。”
甄嬛从未将二人当做奴婢。
在府中,她们也不需自称奴婢。
加之甄远道为官清廉,府中俭省,自也没有高门大户那般重的规矩。
前世也是入宫前,母亲连忙提前请来嬷嬷教导二人,才叫她们不至于失了规矩。
她们二人随自个儿入宫,却双双葬送,先葬送自由,继而葬送性命,巍峨锦绣的皇宫……好得到哪里去呢?
流朱眼尖,瞧出甄嬛似乎有些闷闷不乐,她捧起方才进门时放在桌上的两个花样,笑意盈盈地讨巧道,
“小姐,方才外头送来两个花样,我说这个双蝶戏春的好看,浣碧非说这个百花争艳秀丽,您来给说句公道话!”
甄嬛接过花样,假装打量,实则余光一直瞟向暗中较劲的二人,半晌后,无奈失笑,
“这公道话我可给不了~我瞧着……两个都好!”
“小姐!!”
流朱嘟着嘴,气恼地跺脚,浣碧下巴微抬,傲娇地看着流朱,
“你瞧,小姐是怕下了你的脸面,这才打平的!”
“呸!小姐明明是怕下了你的脸面!”
……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从屋中追逐着跑出去,在院中肆意欢笑打闹。
甄嬛隔着窗棂看去,惊觉一生中,最叫人眷恋怀念的,竟然是这一份平凡的热闹。
她又低头敛目盯着那花样,这般精致的花样,若配上陵容巧夺天工的手艺,定然栩栩如生,百花含香……
她轻叹一声,放下花样朝外走去。
春风偷过窗隙,拂动案上书册,正好停在新的一页,
上书,
“花面逢迎,世情如鬼。”
…………
甄嬛这几日整理脑中思绪,闷在自个儿屋中许久未出,直至云辛萝从寺庙礼佛归来。
“嬛儿。”
临窗小榻上正在闭眼养神的甄嬛听到这熟悉的呼唤,猛然起身。
云辛萝仍是记忆中慈爱温柔的模样,含笑看着她。
甄嬛快步上前颤抖着双手握住云辛萝,
“母亲!”
前世她高居太后之位,身是皇家之人,就连母亲的葬礼都被宫规限制着未能亲自前去。
那一世中,她的遗憾远比圆满多。
云辛萝一怔,
“我不过离家半月,嬛儿可是遇着什么不开心的事儿了?来说予我听一听。”
说着,云辛萝拉着甄嬛复又坐回小榻上。
甄嬛摇头,
“母亲多心了,只是想着快到女儿及笄之日,心中竟无故生出一丝……慌乱。”
云辛萝宠溺地紧握着她的手,母亲的温暖顺着掌心一直流进甄嬛心底。
“嬛儿不怕,母亲也是自姑娘家过来的。
记得快及笄那时,心中也有些忐忑,就想着往后要成为亭亭的女子,有些怕,也有些迷茫。
可真到那日过了,日子便还是照旧如常。
你莫忧心,及笄也好,未及笄也罢,你都是我与你父亲最疼爱的女儿。”
甄嬛轻轻埋身在云辛萝怀中。
她的身上还染着为甄嬛祈福的香火气味,熏得甄嬛泪流不止。
半晌,待她将心中种种皆化作泪流完后,云辛萝轻柔地抚摸着她的秀发,
“好了好了,不哭了。
你父亲一心念着要亲自准备你的及笄礼,这段日子赶着将手头上的事了结得差不多。
你快梳洗梳洗,咱们一同用过晚膳,去你外祖家将玉娆接回来。”
云辛萝出身不显,娘家不过是小商之家,靠着云辛萝的父亲曾经在宫中御膳房打杂的手艺和见识,开了几间酒楼营生。
云家在京中的住所也不是什么容驷高门,只是两进两出的普通小院,好在离甄府不算远。
眼下的甄玉娆年方六岁,挽着双丫髻,稚气未脱,玉雪可爱,正和云家的皮小子在院中玩闹。
“玉娆~玉娆!”
云辛萝连唤两声,甄玉娆才停下来,双眼锃亮,扑进云辛萝怀中,
“母亲!你怎么来啦?”
云辛萝轻点着她的额头,
“母亲不来接你,便让你在这跑成个小灰猴如何?”
甄玉娆揉着额头,朝云辛萝扮了个鬼脸,转身抱紧甄嬛的腰,撒娇道,
“长姐~玉娆好生想你!”
“玉娆……”
甄嬛将她搂在怀中。
前世浣碧去后第九年,父亲母亲也相继离世。
若非玉娆时常进宫来陪她解闷,她的人生当真要如死水枯井一般。
“姑姑!”
两个同玉娆一般大小的男孩子规规矩矩站在云辛萝面前。
云家有两子一女,云辛萝上头两个哥哥,大哥云展骐,二哥云展鸿。
这两个男孩正是云展鸿的一对双生子,平日里与玉娆玩得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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