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开始‘清洗’了吗？”
当“清洗”这两个字，从那张完美无瑕的嘴唇中，用一种不含任何感情色彩的音调吐出时，整个舰桥的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成了冰。
赵寻脸上的庆幸与好奇，像被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熄灭，只剩下深入骨髓的骇然。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握着刀柄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这个“亚当”，不是一张白纸，更不是什么值得同情的始祖。
他是一件武器。
是“归一”计划的最终保险，是当一切失控时，负责将棋盘连同棋子一同扫进垃圾桶的“清道夫”！
死一般的寂静中，“亚当”那双纯净的眼眸正在飞速地变化。空洞与迷茫如潮水般退去，无数细碎的数据流，如同沸腾的星河，在他的瞳孔深处疯狂闪烁、重组。他似乎正在从灵魂最深处的数据库中，调取着关于当前状况的应对预案。
他的目光，重新扫过林渊，扫过叶倾城，扫过神情戒备的石猛和赵寻，最后，落在了那些舰桥上同样严阵以待的、形态各异的异族盟友身上。
那张完美到毫无瑕疵的脸上，空洞的表情缓缓凝固。
一丝冰冷的、如同程序员看待一个致命的、必须被立刻清除的bUG般的杀意，在他的眼底，悄然浮现。
“侦测到多物种基因污染……启动最高优先级……净化协议……”
他低声呢喃，每一个字节都带着绝对的、程序化的冰冷。赤裸的身体上，完美的肌肉线条开始微微隆起，一股恐怖的、纯粹为了毁灭而生的能量，开始在他体内苏醒。
这个“初始模板”，本身就是一颗比神庭之主更不稳定的超级炸弹！
“我操……”赵寻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一句脏话卡在喉咙里，“这玩意儿比神庭那老小子还邪门！”
就在“亚当”即将有所动作的千分之一秒。
“站住。”
林渊的声音响起，不带情绪，却仿佛一道无形的指令，直接写入了“亚当”的核心代码。
他伸出手，身前那颗由六大圣物融合而成的光球，骤然光芒大盛。那股被“亚当”识别为“权限”的力量，如同一座无形的山岳，狠狠压了下去。
“亚当”那刚刚抬起的、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臂，猛地一僵，停在了半空中。他眼底那刚刚浮现的杀意，如同遇到了克星，被硬生生地压了回去。他眼中的数据流再次陷入了混乱，似乎在处理一个无法理解的悖论——拥有最高权限的“指令源”，正在阻止“净化协议”的执行。
他看向林渊，那张完美的脸上，再次露出了属于初生婴儿般的困惑。
“权限冲突……指令错误……请求‘播种者’……重新校准……”
林渊没有理会他的呢喃。他五指微收，圣物的力量化作无数道看不见的枷锁，将“亚当”体内的异动彻底封锁、压制。后者身体一软，眼中的光芒迅速暗淡下去，重新陷入了一种介于清醒与沉睡之间的待机状态，然后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石猛眼疾手快，上前一步，用他那岩石般的臂膀稳稳地接住了“亚当”，然后像扛一根木头一样，将其扛在了肩上。
“元帅，这家伙……怎么处理？”石猛瓮声瓮气地问，他能感觉到肩上这具看似无害的躯体里，潜藏着怎样毁天灭地的力量。
“先关起来。”林渊的目光从“亚当”身上移开，落在了手中的圣物光球上，眉头紧锁，“在搞清楚他灵魂深处的秘密之前，他必须被严加看管。”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颗刚刚平息下去的圣物光球，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颤动起来！其强度，远超之前任何一次共鸣。它仿佛一匹被激怒的烈马，在林渊的掌心疯狂挣扎，嗡鸣声响彻整座舰桥。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六大圣物的光芒，不再是柔和的融合状态，而是凝聚成了一束无比凝实的、刺破黑暗的光柱，猛地射向舰桥之外，笔直地指向了这片暗红色星云的某个方向！
它在指引！
它似乎在这片未知的宇宙坟场中，感应到了某种同源、但位阶远高于它的力量！
那是一种下位者，对上位者本能的、无法抗拒的朝拜与感应！
那一瞬间，林渊的脑海中，仿佛有亿万道闪电同时炸开！
之前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迷惑、所有的猜测，在这一刻，被这束光柱，彻底串联成了一个冰冷到让人灵魂战栗的真相！
他猛然醒悟！
“归一”方舟和那个自称“园丁”的程序，根本不是真正的“播种者”！
他们，或者说它们，只是被创造出来的“农场管理员”和“收割机器”！
神庭之主，太子，逍遥王……这些争斗了一整个纪元的枭雄，不过是农场里长得比较茁壮，甚至产生了自己的想法，不愿被收割的“作物”！
而“归一”方舟，就是农场主设定好程序，用来定期清理这些“bUG作物”，顺便犁地、播种的“自动化农业机械”！
真正的“造物主”……
林渊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光柱所指的、暗红色星云的幽深之处。
在这片被他们当做避难所的、宇宙的“背面”，或者说……更高的维度，存在着真正的“幕后黑手”！
他们才是创造了“归一”，播撒了“人类”模板，并将一个个宇宙当做实验田与农场，进行着一场场冰冷循环的……造物主！
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感与无力感，险些将他的意志冲垮。
他们拼尽全力，付出了无数牺牲，才从一个名为“神庭宇宙”的农场里逃了出来。可到头来，他们只是带着“收割机的钥匙”（圣物）和一粒最优质的“种子”（亚当），一头撞进了农场主的办公室！
“元帅……”叶倾城走上前来，她也从林渊的表情和圣物的异状中，推测出了这个可怕的结论。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前方的敌人，已经超出了他们能够理解的范畴。
那不再是争夺宇宙霸权的战争，而是……物种与造物主之间的对抗。
赵寻的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被一柄看不见的大锤，砸得粉碎。
然而，预想中的恐惧与绝望，并没有在林渊的脸上出现。
那短暂的震撼过后，他的眼神，反而被一种更加炽烈、更加疯狂的火焰所取代！
他想起了青阳城的挣扎，想起了联合舰队的喋血，想起了那些在终焉之地，为了给他打开一条生路而化作宇宙尘埃的战友与战舰。
他不是任人摆布的作物，更不是什么狗屁实验品！
林渊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舰桥内，那些虽然疲惫、恐惧，但依旧选择追随他的、各族的面孔。他看到了他们眼中的迷茫，也看到了那迷茫之下，不愿再被当做蝼蚁般牺牲的、共同的意志。
他知道自己为何而战。
林渊收回目光，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再无一丝迷惘，只剩下冰冷刺骨的锋芒。
他下达了新的、也是唯一的命令。
“目标，圣物指引的方向！”
他的声音，在这死寂的舰桥中，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了所有人心中的涟漪。
“我倒要看看，这些高高在上的‘造物主’，究竟是什么东西！”
“是！”
叶倾城重重地点头，声音决绝。
“混沌号”庞大的舰体，在经历了短暂的停滞后，再次启动。跟随着它的、仅存的数十艘残破战舰，组成了一个悲壮而又坚定的阵型，像一群不愿再回顾巢穴的候鸟，朝着那片未知的、暗红色的星云深处，全速驶去。
前路，是真正的神明。
但他们，已无路可退。
就在联合舰队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星云深处的黑暗中之后。
这片死寂的、由破碎世界组成的宇宙坟场，悄无声息地发生了一丝变化。
一个无比巨大、无法用任何已知尺度去丈量的眼睛的轮廓，在这片星空中缓缓浮现。它没有实体，仿佛是空间本身睁开了眼睛。
那只眼睛，冷漠地“凝视”着舰队消失的方向。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惊讶，甚至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就像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隔着玻璃，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一只刚刚逃出培养皿，正努力爬向未知区域的、有趣的蚂蚁。
（第十三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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