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州城头的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凛冽。
耶律大石越狱的消息,如同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范正鸿的心里。他站在城楼上,望着西方那片沉沉的夜色,脸色苍白如纸。那场与耶律宗德的对峙,耗尽了他最后的心力,一口压抑不住的逆血,再次染红了他的衣襟。
“元帅!”丘岳和周昂急忙上前扶住他。
“我没事。”范正鸿摆了摆手,声音却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传我将令,让王舜臣……不必回师了,燕云之事,到此为止,剩下的,是……另一盘棋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无人能懂的决绝。他知道,耶律大石西去,如龙归大海,若不加以遏制,数年之后,必成大宋心腹之患。而要遏制这条龙,就不能只靠大宋自己的力量。
他要去找另一群狼,一群更年轻、更饥饿、也更凶残的狼。
当夜,范正鸿的帅帐灯火通明,但议事者,却只有寥寥数人。
“卞祥,我走之后,顺州之事,全权由你负责。后面我会调赵鼎来帮你,对外,只说我旧疾复发,需静养,任何人不得探视,违令者,斩!”
“元帅!”卞祥闻言大惊,立刻跪下,“您要亲征?不可!您身体……”
“这不是亲征。”范正鸿打断他们,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是一场没有兵马的战争。我若不走,才是真的万劫不复。”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帐外:“让他们进来。”
帐帘一掀,走进来两个人,正是孙安与鲁达。
“参见元帅!”二人抱拳行礼。
范正鸿看着他们,点了点头:“此行路途遥远,凶险万分,我需要你们二人护我周全。”
“元帅但有差遣,俺鲁达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鲁达瓮声瓮气地说道。
孙安则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但眼神中的坚定,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
“好。”范正鸿从案上拿起两份早已准备好的密函,递给李助,“我走之后,七日之后,方可将此函,呈与官家。记住,是七日,一天都不能早。另一封给拙荆,她会处理。”
“末将……遵命。”卞祥颤抖着手,接过了那两份仿佛有千斤之重的密函。
“出发吧。”范正鸿不再多言,解下身上的元帅帅袍,换上了一身寻常的青色布衣,只带着鲁达和孙安,牵了三匹快马,从帅帐的后门,悄然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他们没有走官道,而是沿着崎岖的山路,一路向北,再向东。范正鸿的身体本就虚弱,但他的意志,却如同钢铁一般。他仿佛忘记了自己是一个病人,日夜兼程,风餐露宿。
鲁达性子急,不止一次地问道:“元帅,咱们这是要去哪儿?鬼地方又冷又没酒喝。”
范正鸿只是淡淡地答道:“去找一群比我们还喜欢喝酒吃肉的朋友。”
孙安则始终沉默,他只是默默地负责探路,警戒,处理掉所有可能暴露他们行踪的耳目。他的剑,快得让人看不清,却总能悄无声息地解决问题。
半月之后,三人已经深入到了女真腹地。这里的森林更加茂密,空气也更加寒冷。他们遇到的,不再是辽国的巡逻队,而是一些眼神警惕、身披兽皮、骑着矮脚马的猎人。
“大哥,前面就是完颜部的营地了。”孙安在一处山岗上,指着远处山谷中升起的袅袅炊烟,低声说道。
范正鸿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知道,他即将见到的,是两个未来足以搅动整个天下风云的人物——完颜阿骨打,和他的弟弟,完颜吴乞买。
“走吧。”范正鸿一拉马缰,“记住,从现在开始,我不是大宋元帅,你们也不是我的将军。我们只是……三个路过的马贩子。”
三人换上早已准备好的皮袄,将兵器藏好,大摇大摆地向着山谷中的营地走去。
营地的守卫十分森严,但看到他们三人只是寻常的马贩子,并未过多盘问。范正鸿凭借着流利的契丹语和几句生硬的女真语,与守卫交谈了几句,便顺利地进入了营地。
营地的中央,是一座巨大的帐篷,比周围的帐篷都要气派。范正鸿知道,那里,就是完颜阿骨打的金帐。
“站住!大汗的金帐,也是你们能随便靠近的?”
就在此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帐篷内传来:“让他们进来。”
两名武士闻言,立刻让开了一条路。
范正鸿心中一动,带着鲁达和孙安,走进了金帐。
帐内,温暖如春。正中央的虎皮大座上,坐着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威严的中年汉子,他目光如鹰,不怒自威,胸口缠着绷带,正是女真之主,完颜阿骨打。在他的下首,还坐着一个面容与他有几分相似,但眼神却更为阴沉的青年,正是他的弟弟,完颜吴乞买。桌子上是鸿盈坊新出的地瓜烧。
“好久不见,宋帅,好一个青年英雄,竟收了燕云。可是你亲临我这里,不怕我拿你去与辽帝请功?”
范正鸿不卑不亢地走上前,对着虎皮大座微微躬身,行的是女真人平等的礼节,而非宋臣之礼。他身后的鲁达和孙安则如两尊铁塔,目光沉静地扫视着帐内的每一个人。
“大汗说笑了。”范正鸿的声音平静,却清晰地传遍了金帐的每一个角落,“若大汗真想拿我去请功,我三人此刻已是阶下之囚,而非座上之客。况且,辽帝给不了大汗想要的,但我……可以。”
完颜吴乞买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冷笑:“一个弱宋之将,能给我们什么?你那燕云,若非我兄长念及旧日情分,不愿两败俱伤,早已是瓮中之鳖。”
“情分?”范正鸿轻笑一声,目光转向完颜阿骨打,“大汗,你我之间,只有利益,没有情分。你胸口的伤,是本帅所留,你引兵南下,本想趁我与辽军两败俱伤,坐收渔利,却没料到耶律大石逃脱,如今,燕云已下,而你,也失去了最好的时机。”
完颜阿骨打鹰隼般的目光猛地一缩,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范正鸿继续说道:“我来,不是求和,也不是送礼。我是来……卖一把刀。”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虚划了一下。
“一把能真正斩断大辽龙脉的刀。”
“大辽这条百足之虫,虽死不僵。耶律大石虽走,但天祚仍在,其兵力尚存,盘踞京都,足以牵制你我数年。大汗想南下逐鹿,必先除掉这个心腹之患。可你女真铁骑虽勇,却长于野战,短于攻坚。那西京大同,城高池深,辽又不少守城名将,你想啃下这块硬骨头,要死多少女真好儿郎?”
完颜阿骨打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所以,你这把刀,是什么?”
“我。”范正鸿指了指自己,“或者说,是我手中的大宋炮都。一百二十门旋风炮,三万斤火药,以及懂得如何制造和使用它们的工匠。我给你攻城之法,你替我除掉心腹之患。”
完颜吴乞买冷哼一声:“黄口小儿!我女真勇士,何须用你们南朝的奇技淫巧?”
“二王子此言差矣。”范正鸿看向他,眼神锐利,“真正的勇士,是懂得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你难道想让你部落的勇士,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填平西京的护城河吗?而我的炮,可以在一日之内,将你们数月才能攻克的城门,轰成齑粉。”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直指人心:“更何况,我听说,大汗正在整合各部,并非所有人都心悦诚服。一场旷日持久的攻坚战,只会消耗你的威望,让那些心怀叵测之人,看到你的弱点。而一场摧枯拉朽的速胜,则能让所有质疑者,都闭上嘴巴。”
完颜阿骨打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眼神却比刀锋更锐利的年轻人,他知道,对方说的每一个字,都敲在了他的要害上。
“我凭什么信你?”完颜阿骨打缓缓问道,“你为何要帮我?”
“因为辽人,也是我的敌人。”范正鸿的语气变得冰冷,“耶律大石西去,如芒在背。我必须在他成势之前,借你的手,将他连根拔起。等大辽覆灭,你我之间,是友是敌,再凭实力说话。但在此之前,我们是盟友。”
他端起桌上那碗地瓜烧,一饮而尽,然后将碗口倒转,示意自己所言无虚。
“大汗,这杯酒,我敬未来的草原雄主。你若敢赌,我便敢陪你赌这一局。你用你的铁骑,我用我的火炮,我们联手,为这天下,提前十年,迎来一个新格局!”
“好!好一个‘提前十年’!”
他猛地站起身,也端起自己的酒碗,一饮而尽。
“我草原汉子虽痴,但也不会随便和你一同去送死,恰逢我们山神祭祀,宗弼,你带贵客下去逛逛,我们兄弟好好聊聊。”
话音刚落,帐帘再次被掀开,一股寒风卷着雪沫灌入,一个身影随之而入。
来者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身形挺拔如松,面容俊朗,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冷峻。他一身黑色劲装,腰间悬着一柄弯刀,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在范正鸿三人身上一扫而过,仿佛要将他们看穿。正是完颜阿骨打的第四子,未来名震天下的金兀术,完颜宗弼。
“父亲。”完颜宗弼对着完颜阿骨打微微躬身,随即转向范正鸿,用生硬的汉话说道:“宋帅,请。”
他的语气不带一丝温度,与其说是邀请,不如说是押解。
范正鸿神色不变,微微一笑:“有劳四王子。”他转身对鲁达和孙安使了个眼色,三人便跟着完颜宗弼走出了金帐。
一踏出帐外,寒气扑面而来,与帐内的温暖形成鲜明对比。完颜宗弼一言不发,在前面带路,脚步沉稳而迅速。营地里人声鼎沸,却又有一种奇异的秩序。女真战士们三五成群,正在擦拭兵器,或是围坐火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眼神中充满了野性与悍勇。
鲁达瓮声瓮气地凑到范正鸿耳边:“元帅,这小子看咱们的眼神,跟要吃人似的。”
“他确实想吃人。”范正鸿轻声答道,目光却落在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不过,他的目标不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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