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正鸿只带陆登、沈兰舟并二十名亲兵,青袍缓辔,沿潍水西岸北行。
日未午,清风山已在眼前:双峰对峙,中夹一条白道,石壁凿“清风寨”三大字,笔力遒劲,却被人用红土刷了一道斜杠,像未干的血迹。山巅望楼飘着一面杏黄旗,绣“锦毛虎”三字,旁缀一团白羽,远远望去,真似一只展翅大虎踞于云际。
陆登低声道:“山形外缓内陡,只有正面一条主道。若花荣伏弓于两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范正鸿抬眼,正见左侧峰顶一点银光忽闪——是箭镞映日。他笑了笑,解下腰间那柄旧蓝布缠鞘的短剑,随手抛给沈兰舟:“替我拿好。”
少年抱琴又抱剑,指缝旧创未合,血透蓝布,却一声不吭。
寨门未闭,吊桥平铺,像故意张袋待客。范正鸿驻马,抬眼望山巅,云气在峰腰卷舒,隐有马嘶。他令五十骑分列两翼,皆卸铃衔枚,只携一鼓一角。自带陆登、沈兰舟缓步入关,鼓手隔十步一敲,声闷闷如远雷,却无人应。直至半山,方见一骑迎面而下:银鬃朱缨,马上人白袍银甲,背挽一张描金鹊画弓,鸾带随风,飘然若云中鹤。陆登低喝:“来者花荣!”
花荣距十丈外勒马,横弓于鞍,朗声问:“来者可京东安抚使范王?”声音清亮,山谷回应,惊起一群白颈鸦。范正鸿青袍微掀,欠身答:“燕王正鸿,叨扰宝山。”花荣目光在他脸上一转,又掠向他手中凤翅镏金镗,忽翻身下马,单膝点地,双手捧弓过顶:“小可闻名久矣!今日得拜,清风山草木皆荣。”
范正鸿下马,双手扶之,笑曰:“范某何德,敢受神箭将军之礼?”花荣却仍跪,抬眸正色:“十年前,王公征辽,有一人眼中中箭,燕王救之,为家兄花锦,得活一命。兄归日言:‘范王仁声,当铭肺腑。’今日花荣代兄报恩。”言罢,再拜而起,解下鹊画弓,双手奉递:“此弓随花某落草三载,未射无名之箭。愿献明主,以谢当年活命之恩。”
范正鸿却不接,只以指尖拂弦,弦作龙吟,乃笑曰:“将军若念旧恩,便与我同立一功,使此弓再射贪吏、不射百姓,可乎?”花荣慨然应诺,回身撮唇作哨,山巅立起一面白旗,旗上“替天行道”四字随风展开。鼓角齐鸣,寨门内奔出三百喽啰,俱去刃伏地。花荣请范正鸿入寨。
“我来呢,是要打山上的燕顺,当年秦将军上山剿匪,只打得了那王英,让那燕顺跑了,却不知我等走后他死灰复燃竟又重占此山,贤弟有兵有将,不知可借愚兄多少?”
花荣听罢,眉梢一挑,却先不答数目,只抬手往身后山脊一划。
阳光斜照,峰腰密林里依次亮起三面小镜:
第一面闪白,第二面闪青,第三面闪赤,恰如三声烽火次第。
“燕王请看,”花荣收弓,指尖在那赤镜处一点,“白镜后是末将旧日伏弩手一百二十人,皆一石五斗硬弓;青镜后是滚木擂石手二百;赤镜后,则新募轻骑一百,马口皆衔枚,蹄裹布,可夜行百里。这三队是小弟手中精锐,今日但凭燕王调遣。”
范正鸿微微颔首,却仍含笑不语。
花荣知其意,又道:“若只借兵,仍属‘客借主兵’,胜则两疑,败则两怨。末将愿亲率三队为前驱,却有一请——”
“讲。”
“燕顺重踞清风,所恃者非兵,乃‘山心洞’。洞在主峰腹,前后三窟,左藏粮、右藏兵、中居燕顺。洞口窄而腹宽,昔年官军以火箭薰之三日,反被他从后山暗河遁走。今欲擒渠,必先塞其暗河、断其飞索,再以外鼓内噪,逼他出洞。此事需水、火、弓三技并用,末将不才,愿为水、火之引,但缺一员‘入腹之刃’。”
范正鸿大笑,拊花荣之肩:“好!三队我全借,却不要你作先锋,只要你作‘中权’。白、青二队仍埋伏原处,赤队轻骑借我——今夜初更,我亲自率之,绕后山暗河口;正面鼓角由陆登督之,佯攻前寨;花将军但引弩手一百、滚木手一百,于山腰‘一线天’设栅,专射燕顺逃路。兰舟随我,琴剑皆入暗河。”
花荣愕然:“燕王万金之躯,岂可——”
范正鸿抬手止住,目光温温地落在那山巅杏黄旗上:“当年未杀王英乃我憾事,今日捉了这锦毛虎燕顺也算是弥补昔日之愿,贤弟莫要与我争。”
初更,月未上,山雾如湿棉。
暗河口暗潮涌动,赤队轻衔枚,马裹蹄,人含草,一百骑悄悄没入黑影。
“燕顺,五年前让你从秦将军掌下漏网,今夜——”
他轻轻抽出凤翅镏金镗,镗尖挑起一簇冷焰,照得水面碎银万点:
“——该你还箭了。”
暗河口窄如咽喉,水声淹没了百骑的呼吸。
范正鸿左手微抬,赤队立刻“刷”地分成三股:
前三十人弃马,携短凿、油囊,随他贴水而入;
中四十人带火箭、硫硝,伏于岸坎;
后三十人由沈兰舟领路,背负桐油火罐,循燕顺早年留下的暗桩,直插山腹“后门”。
洞腹漆黑,只潮味与腐粮气交织。范正鸿解下青布袍角,蘸了水,蒙住下半面,镗尖挑起一粒磷火,借幽光辨路。石壁每隔三丈便凿一孔,孔中嵌竹筒——昔日燕顺通风报信用的“风哨”。范正鸿以指堵住一筒,侧耳,筒内隐约传来前山鼓角,正是陆登率兵佯攻寨门,梆子急如骤雨。
“时候到了。”他低喝。
前三十人同时拔凿,撬开暗河最窄处的石闸。
“轰——”
蓄压半日的山水狂泻,顺洞腹倒灌,一路卷向中窟粮仓。
几乎同一瞬,中四十人火箭齐发,硫硝拖着赤尾,沿水势飞入洞腹,火遇油粮,“砰”地炸出一团赤龙,山腹成了风箱,火头被水势一逼,反卷向人居右窟。
燕顺正披襟纳凉,骤闻水火交吼,赤髯倒竖,提刀抢出窟门,却被热浪撞回。
“后山索桥!”他嘶声吼。
数十亲随拥着他往后门奔,才踏暗桩,迎面撞见沈兰舟。
少年一言不发,左手抱琴,右手短剑出鞘——
剑长二尺一寸,青布缠柄,血与布早已凝成黑紫。
他借火光认位,一剑削断第一根暗桩,身形随琴音斜掠,像一缕幽兰落进匪群。
剑不走空,每出一招,必带一声琴弦微振,“铮”地补上一记破空声,敌人只觉耳膜一疼,喉间已凉。
片刻,七八具尸体堵了暗桩路,桐油火罐从少年背后掷来,“乒乓”碎成火墙,把燕顺一行硬逼回洞腹。
前山,花荣立于“一线天”。
他算准火势一起,山风必倒灌,立令伏弩手以“叠射”法封天:
三人一组,一人蹲、一人立、一人跪,箭矢首尾相接,一波未落一波又至。
果然,燕顺残兵冒火突围,才出狭口,迎面箭雨白羽,像一条倒挂的银河。
花荣挽鹊画弓,弦如满月,箭尖却未寻敌,只瞄向洞顶悬石——
“嘣!”
弦放,箭出,石崩,轰然塌方,将“一线天”活活闸成死胡同。
洞腹内,燕顺眼见前后无路,怒极反笑,挥九环大刀直扑火光里那袭青袍。
范正鸿候他已久,凤翅镏金镗一挑,镗尖卷火,如浴火之凤。
“当——”
刀镗相撞,火星与水雾齐迸,洞壁回声震得松油簌簌落。
燕顺膂力沉雄,一刀连劈九环,环环锁镗;范正鸿却借火势,镗杆一抖,金翅张开,“咔嚓”反震,九环尽碎。
碎环激射,嵌入洞顶,像钉下一串血红灯笼。
燕顺门户大开,范正鸿进步欺身,左掌并指如刀,直取对方咽喉——
“当年王英未死,你替他死,吃了那么多人的心肝,你也不冤。〞
洞外,月未出,雾已散。
陆登收兵,花荣降旗,赤队轻骑举火重新集结。
范正鸿提镗出洞,镗尖挑着半幅焦虎旗,随手抛给花荣:
“借将军神弓,再射一回——”
花荣会意,张弓搭旗,“嗖”地射向山巅杏黄旗杆。
两旗半空相交,“替天行道”覆在“锦毛虎”上,猎猎作响,像一场旧梦的棺盖轰然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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