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正鸿换了一袭素青直裰,腰束玉带,头戴软纱唐巾,不着官服,却愈显锋锐。案上只摆一盏清茶、一柄折扇,此外连把刀也不挂。花荣、秦明俱被屏退,辕门外只留八名亲兵,雁字排开。
——他在等人。
少顷,门吏飞报:「郓城县押司宋江,奉牒解粮到。」
范正鸿眉梢微抬,「只许他一人进来。」
……
宋江跨进门槛时,先闻到一缕沉水香,淡却钻鼻。抬眼望去,大堂空阔,阳光从窗棂斜射,照出浮尘如剑。范正鸿背手立在光影交界,面噙微笑,却在笑里藏霜。
宋江趋前两步,长揖到地:「郓城县押司宋江,参见王爷。」
范正鸿既不还礼,也不唤他平身,只把折扇「啪」地合拢,声音清脆如断剑。
「宋押司,昨日卯正,石碣村火起,晁盖八人遁逃无迹;官军追二十里,只拾得破船三艘、遗粟五包。此事你可知晓?」
宋江垂目:「卑职清晨奉命伏路,闻火即进,奈何风猛水急,未能截贼,甘愿领罪。」
「领罪?」范正鸿轻笑,一步跨到宋江面前,折扇挑起他下巴,「好一个‘未能截贼’。本王且问你——」
他声音陡沉:
「——昨夜四更,朱仝、雷横所部,为何不约而同避开水道?」
「——为何三艘快船离岸时,岸上弓手皆背身而立?」
「——为何你宋江批的‘回批’里,独独少写‘若遇贼船,格杀勿论’八个字?」
三问连珠,句句如锥。宋江却纹丝不动,只抬眼与范正鸿对视。那双眼温润如水,却黑得深不见底。
「王爷既已洞察,宋江不敢巧辩。」他语速极慢,「只斗胆回王爷一句话:」
「——石碣村若真被屠,王爷下一步棋,便无处落子。」
堂中骤然安静,连浮尘都似悬停。
范正鸿盯着他,良久,忽地大笑,笑声震得屋瓦嗡嗡。折扇「哗」地再度打开,扇面只写四个狂草:
「借刀杀人」
「好一个‘无处落子’!」范正鸿转身,背对宋江,「本王原想,你若蠢,便拿你顶缸;你若聪明,便与你下棋。如今看来,押司也想下棋。」
范正鸿的笑声在大堂中回荡,渐渐平息,却留下比笑声更冷的寂静。他缓缓踱步,阳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一尊择人而噬的巨兽。
“下棋?”他背对着宋江,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押司,你可知,与棋手对弈,最忌讳的是什么?”
宋江垂手而立,背脊挺直,如一杆标枪,沉默不语。
“是自以为是棋手。”范正鸿猛地转身,折扇“唰”地指向宋江眉心,“你自以为看透了本王的棋局,便敢在棋盘上落子。可你知不知道,这棋盘,这棋子,甚至这规则,都是本王定的!”
他一步步逼近,语气中的压迫感如山倾海倒:“你让朱仝、雷横放水,是算准了本王需要一个活着的晁盖去搅乱棋局。你删改公文,是赌本王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与整个郓城县的官场为敌。你救了晁盖,是为自己在江湖上博得‘及时雨’的万世声名。宋江,你每一步都算得精妙,可你唯独算错了一件事。”
“何事?”宋江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
“你算错了,本王根本不在乎晁盖是死是活!”范正鸿的折扇轻轻敲了敲宋江的胸口,“他在,是本王手中一把刺向官场的刀;他死,是本王清理门户、震慑群雄的鞭。他是死是活,对本王而言,不过是换个用兵的理由。而你,宋押司,你却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押在了这枚无关紧要的棋子上。”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不过,你最后那句话,倒让本王高看了你一眼。‘石碣村若真被屠,王爷下一步棋,便无处落子’……你说的没错,本王确实需要一场‘追剿’的戏,来把晁盖这颗棋子,稳稳地送到官场的棋盘中央。你演好了这出戏,本王很满意。”
范正鸿收回折扇,踱回案后坐下,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所以,本王决定给你一个机会。”
“请王爷示下。”宋江心中一紧,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本王要你,继续做你的‘及时雨’。”范正鸿呷了口茶,慢悠悠地说道,“晁盖等人上了山,必会立足未稳,人心不稳。本王要你,以你的名望,替本王往芒砀山……送一份大礼。”
“大礼?”
“对。”范正鸿放下茶盏,眼中寒芒一闪,“本王要你,说服江湖上的好汉,去投奔晁盖。人越多越好,鱼龙混杂越好。你告诉他们,芒砀山是英雄好汉的安身立命之所。你宋江,就是他们的引路人。”
宋江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他万万没想到,范正鸿竟会让他去壮大敌人的势力。
“王爷……这是何意?”
“何意?”范正鸿冷笑,“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晁盖若只有七八个兄弟,成不了事,也动不了这朽木的官场,但如果他有四,五百人,四,五千人,甚至是四,五万人,天下的风云会因他而起,也就可以搅动一成不变的云。
宋江放下茶盏,指腹在杯沿轻轻一旋,留下一道水痕,恰如弯月。
「宋江,遵命。」
范正鸿忽又笑了,笑得有些少年意气:「押司可会弈棋?」
「略通。」
「那便好。」范正鸿抬手,从袖中掷出一物,「带回去,替本王转交‘棋手’。」
宋江接住——
赫然是一枚黑子,却被人用利刃从中劈半,断面平整,寒光闪刃。
「半子?」
「对。」范正鸿负手,「告诉那姓晁的,芒砀山若守得住,本王便赠他另一半;若守不住——」
他声音一冷:
「——本王就把这半子,塞进你宋江的喉咙。」
宋江收拢五指,将半子藏入袖中,再次长揖:
「王爷的话,宋江一定带到。」
他转身,行至门槛,忽听背后范正鸿轻飘飘一句:
「押司,你可知本王最欣赏你哪一点?」
宋江驻足,却未回头。
「——你够狠,却装得够仁;够黑,却洗得够白。」
「本王平生,最爱看白袍染墨,又看黑衫漂白。」
「别让我失望。」
宋江微微侧首,嘴角竟浮出一丝极淡的笑:
「王爷放心,宋江——」
「——一定让您看一出,黑白颠倒的好戏。」
话音落,人已没入阳光之外。
范正鸿独立良久,忽以指蘸茶,在案上写下一行小字:
「宋公明,黑白之间的灰,最容易被抹掉。」
「可别,死得太干净。否则游戏太没趣,而且如果你真的成了黑的,本王可不介意多一道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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