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集:望舌辨寒热
北地的风,总带着冰碴子似的冷意,刮在脸上像细针在扎。轩辕裹紧了身上的兽皮,跟着北地医者巫咸走进一处半地下的窑洞。洞里燃着松木火,烟气顺着头顶的气孔袅袅升起,将四壁熏得发黑,却也烘出一片融融暖意。角落里堆着晒干的艾草、切段的麻黄,还有几块磨得光滑的砭石——那是他从东夷带来的,前日送给巫咸作纪念,此刻正被当作压草药的石块,倒也不算屈才。
“这户人家的婆娘,怕是熬不过今冬了。”巫咸的声音带着北地人特有的厚重,像碾过冻土的石碾子,“昨儿个我来看,脸白得像新下的雪,舌头却红得吓人,怕是内里的热邪都快烧穿了。”
轩辕的心沉了沉。他在北地已住了三月,见过不少因严寒引发的病痛,却也发现这冰封之地藏着另一种凶险——寒邪闭住毛孔,体内的热气散不出去,反而会憋成“内热”,就像被捂住的炭火,看似无声,实则越烧越旺。前几日有个孩童,就是因为冻得瑟瑟发抖,却突然开始胡言乱语、手脚滚烫,巫咸只用一碗雪水煮沸后加了点薄荷,竟让孩子退了烧,当时他还不解,此刻听巫咸提起“舌红”,倒像是摸到了些门道。
窑洞深处,一个面色蜡黄的妇人蜷缩在铺着干草的土炕上,盖着厚厚的羊毛毡,却仍在不住地咳嗽,每咳一声,肩膀就剧烈地耸动,仿佛要把心肝都咳出来。她的丈夫蹲在炕边,手里攥着一块啃了一半的麦饼,见巫咸进来,慌忙站起来,眼里的红血丝混着焦虑,像两团将熄的火苗:“巫咸大人,您再救救她吧,她这烧总退不下去,昨晚还说看见鬼火了……”
巫咸摆摆手,示意他别出声,自己则在炕边蹲下,轻轻掀开妇人的嘴唇。轩辕赶紧凑过去,借着跳动的火光,清楚地看见妇人的舌头——舌尖红得发紫,像被烙铁烫过,舌面上还铺着一层厚厚的黄苔,边缘有些发黑,像是蒙了层烧焦的尘土。
“你看这舌色。”巫咸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在对轩辕,又像在对自己说,“正常人气血平和,舌头该是淡红的,像春日里刚发芽的桃花瓣,苔是薄白的,像蒙着一层细雪。可她这舌头,红得发焦,苔黄得发腻,是内热堵得太厉害了。”
轩辕想起南疆的湿热。那时他见当地人舌头上也常带黄苔,却多是黏腻的,像裹了层泥浆,巫医用青蒿、薏米祛湿清热便有效。可眼前这妇人的苔虽黄,却干得发脆,像晒裂的土地,显然不是湿热,而是被寒气逼出来的“燥火”。他伸手搭在妇人的手腕上,指尖下的脉跳得又快又急,像受惊的兔子在乱撞,这正是巫咸说的“数脉”,主热证。
“可她明明盖着厚毡,手脚却冰凉,这也是热邪?”轩辕忍不住问。他记得岐伯说过“热则寒之,寒则热之”,可这妇人的样子,实在让人分不清是寒是热。
巫咸从怀里掏出一个陶碗,里面盛着半碗清亮的雪水——是今早刚从屋檐下扫的,还带着冰碴。他又从药篓里抓了把晒干的野菊花,放进碗里,用炭火把雪水煮沸,待水温稍降,才对妇人的丈夫说:“撬开她的嘴,把这水灌进去,慢慢喂,别呛着。”
男人犹豫着:“巫咸大人,她本来就怕冷,喝这冰……”
“让你灌你就灌!”巫咸的语气不容置疑,“她这不是真冷,是热邪把阳气都困在里面了,外面看着凉,内里早烧成火炭了。雪水是天地的寒气所凝,能浇灭内里的火,野菊花性凉,专清头上的热,喝下去,她的烧就能退。”
轩辕看着男人半信半疑地将药汁喂进妇人口中,心里忽然亮堂起来。他想起在东夷时,海边的渔民中暑,脸是红的,舌头也是红的,巫祝用海水调着薄荷汁给他们喝,道理竟是一样的——都是用寒凉之物去平衡体内的热邪。只是东夷的热在体表,北地的热被寒邪裹在里面,表现不同,本质却相通。
半个时辰后,妇人的咳嗽渐渐轻了,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羊毛毡被掀开了一角。巫咸又让她伸出舌头,轩辕再看时,那舌尖的红褪去了不少,黄苔也薄了些,像被雨水冲刷过的泥地。
“你看,舌象变了,病就去了一半。”巫咸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舌头这东西,最是诚实,心里的热、肚子里的寒,都藏不住。昨天她舌红苔黄,是热邪正盛;现在苔薄了,红淡了,说明热邪在退。”他转头对轩辕说,“你在南疆见的黄苔,是不是黏糊糊的?那是湿热,得用能祛湿的药;北地的黄苔多是干的,是燥火,得用能润燥的凉药,同是黄苔,治法却不同,这就是‘辨证’。”
轩辕点点头,忽然想起自己行囊里还有从南疆带来的薏米。薏米能祛湿,若是湿热证,用它再好不过;可眼前这妇人是燥火,用薏米反而会加重干燥,难怪巫咸只用雪水和野菊花。他摸了摸怀里的医案,那上面记着东夷的潮汐、南疆的草药、西域的正骨,如今又添了北地的舌诊,每一笔都像一块砖,正慢慢砌成一座房子。
“我前几日见一个孩子,舌头淡得像没血色,苔白得像霜,是不是就是寒证?”轩辕想起那个冻得嘴唇发紫的孩童,当时巫咸用生姜煮羊肉给他吃,孩子果然暖和过来了。
“正是。”巫咸往火里添了块松木,火星噼啪作响,“舌淡是气血不足,苔白是有寒,那孩子是受了大寒,得用温性的药补气血、驱寒邪。舌是心的苗,心主血脉,舌头的颜色就是气血的颜色;苔是胃气生的,苔的厚薄干湿,能看出脾胃的强弱。看舌象,就像看五脏的镜子,比看面色更细,比切脉更直观。”
说话间,妇人忽然睁开眼,声音虚弱却清晰:“水……我要水……”
她的丈夫喜极而泣,连忙要去倒热水,却被巫咸拦住:“还喝雪水,温一温就行,别太热。”
轩辕看着妇人小口小口地喝着温雪水,舌尖的红又淡了些,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这北地的窑洞,这跳动的火光,这看似简单的望舌之术,竟藏着如此深的道理。天地有阴阳,人体有寒热,而舌头,就是这阴阳寒热的晴雨表。他想起岐伯曾说“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此刻才真正明白,无论东夷的砭石、南疆的草药,还是北地的舌诊,说到底都是在调和阴阳,只是方法不同罢了。
他低头翻开医案,借着火光写下:“舌者,心之苗,脾胃之外候也。舌红为热,舌淡为寒;苔黄为热,苔白为寒;苔厚为湿,苔干为燥。观舌可辨寒热虚实,为诊病之又一术。”写完,他抬头看向巫咸,眼里的敬意更深了——这些看似平常的北地医者,竟在寒风中守住了如此珍贵的智慧。
“明日,我想再跟着您学学望舌。”轩辕的声音带着真诚,“还有那些舌头又紫又暗的人,是不是就是您说的‘瘀’?”
巫咸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花:“你这孩子,倒比北地的冻土还能藏住东西——想问就问,我还能瞒着你?那些舌头发紫的,多是气血瘀住了,就像冬天冻住的河,得用温药把冰化开,让气血重新流起来。”他拍了拍轩辕的肩膀,“明早跟我去看那个打猎摔伤的汉子,他的舌头,就是紫的。”
轩辕的心像被火烘暖了,先前对北地严寒的畏惧,此刻都化作了对知识的渴望。他知道,这望舌之术,不仅是诊法上的新收获,更让他对“辨证施治”有了更深的理解——同一种病,因舌象不同而治法不同;不同的病,因舌象相似而治法相通。这就像北地的河流,冬天结冰,春天化水,看似不同,实则都是水的本性。
夜色渐深,窑洞里的火光渐渐弱了下去,妇人的呼吸变得平稳,丈夫在一旁打着瞌睡。轩辕裹紧兽皮,却没有丝毫睡意。他望着窑洞顶的气孔,那里能看见几颗疏朗的星子,像极了舌面上的苔点。他忽然想起东夷的海、南疆的林、西域的草原,那些地方的星空是否也一样?而那些地方的人们,是否也在用不同的方式,观察着同样的生命奥秘?
他轻轻合上医案,指尖划过“望舌辨寒热”几个字,心里清楚,这只是开始。北地的智慧,还等着他去挖掘,而四方的医法,也终将在他的手中,像汇入大河的支流,奔向更广阔的海洋。
欲知后事如何,下集自有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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