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部前线司令部,夜鸮少将的私人休息室内。
距离母体实体化降临并施以精神与肉体双重折磨的那个恐怖夜晚,已经过去了一天。夜鸮几乎一夜未眠,腹部的隐痛和心头的寒意久久不散。她强迫自己投入繁重的军务,用近乎自虐的工作强度来麻痹神经,试图将那非人的压迫感从脑海中驱逐出去。然而,那份源自生命本源的恐惧和对小七处境的深切焦虑,如同附骨之疽,难以消除。
傍晚,当她刚结束一场关于前沿阵地布防的远程会议,正准备服用标准配给的营养剂以维持体力时,加密通讯终端上专属于最高指挥部的频道指示灯,突兀地亮起,并发出了最高优先级的震动提示。
是卡尔森首长。
夜鸮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纷乱的情绪,在接通前的一瞬间,她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冷静与锐利。她不能在任何时候,尤其是在卡尔森面前,流露出丝毫脆弱。
“首长。”她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出,平稳而恭敬。
【夜鸮。】 卡尔森的声音传来,依旧是那种沉稳、不带多余感情、却充满无形压力的语调。但这一次,夜鸮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停顿?以及,对方似乎在她开口回应后,比往常多沉默了一瞬。
【你的声音,】 卡尔森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却直指核心,【听起来有些疲惫。是前线压力过大,还是身体不适?】
这并非公式化的问候,而是一种基于长期观察和直觉的、近乎关切的询问。卡尔森对她状态的把握,精准得可怕。
夜鸮心中一凛,面上却毫无波澜,迅速回应:“感谢首长关心。只是刚结束一场战术推演,有些专注过度。身体无恙,前线一切尽在掌握。”她将原因归结于工作,这是最安全也最合理的解释。
通讯另一端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评估她话语的真实性。随后,卡尔森跳过了这个话题,直接说明了来电意图:
【无妨。注意劳逸结合,东部集群需要你保持最佳状态。】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一种更正式的宣布口吻,【明天晚上,首都‘磐石大厅’,有一场共和国高级晚宴。受邀者包括军方高层、内阁部分成员,以及……几位对共和国未来至关重要的工商业领袖。我需要你出席。】
晚宴?夜鸮微微一怔。这种充斥着虚伪社交和权力交易的场合,一向是她极力避免的。她更习惯于待在指挥部或者前线。但卡尔森亲自点名,其意义绝非寻常。
“是,首长。我准时出席。”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承下来。
【很好。】 卡尔森的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丝,【你的军礼服过于刻板。明日下午四点,我会派车接你,先到我的私人裁缝那里。你需要一套更合适的着装。】
私人裁缝?量身定制?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上下级关系的范畴,更像是一种……提携和展示。夜鸮瞬间明白了这场晚宴的重要性,以及卡尔森意图将她推向更核心圈层的决心。
“明白。听从首长安排。”
【嗯。做好准备。】 卡尔森说完,便切断了通讯。
放下通讯器,夜鸮站在原地,眉头微蹙。卡尔森那异于往常的、近乎本能的关切,以及这次非同寻常的晚宴安排,让她感到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母体的威胁尚在耳边,共和国内部的权力格局似乎也正在发生微妙而深刻的变化。她意识到,自己正被卷入一个更庞大、更复杂的漩涡中心。
次日下午四点整,一辆没有任何军方标识、但显然经过特殊防弹改装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司令部侧门。夜鸮换上了一套干净的常服,坐进车内。车子穿过戒备森严的军事区,驶入首都“新磐石”核心区域一片极其幽静、绿树成荫的街区,最终停在一栋外观古朴、毫不起眼的石质建筑前。
没有招牌,只有一位穿着得体、举止如同老派管家的中年男子在门口静候。他显然认识这辆车,微微躬身,为夜鸮拉开车门:“夜鸮将军,首长已在里面等候,请随我来。”
室内别有洞天。与其说是裁缝店,不如说是一座充满旧世界艺术气息的私人沙龙。空气中有淡淡的雪松和皮革香味,墙上挂着一些抽象的金属浮雕,角落摆放着看起来年代久远的雕塑。卡尔森首长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的庭院。他今天没有穿军装,而是一套剪裁极其合身的深灰色便装,让他少了几分战场上的肃杀,多了几分沉稳内敛的威仪。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他的目光落在夜鸮身上,依旧是那种锐利如鹰隼的审视,但今天,这审视中似乎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评估与考量。
“来了。”他言简意赅,对旁边的老裁缝点了点头,“霍华德,交给你了。”
被称为霍华德的老裁缝须发皆白,但眼神清澈,手指修长稳定。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拿起软尺,开始为夜鸮进行测量。他的动作精准、快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权威感。他不仅测量尺寸,还会仔细触摸肩线、腰背的肌肉线条,甚至观察她站立时重心的习惯性分布。
卡尔森则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偶尔会提出极其简短的要求:“肩部线条再硬朗一些。”“腰身收束,但要保证活动自如。”“面料用‘暗星’系列的那款深蓝色。”他的每一个要求,都精准地指向如何将夜鸮那种冷冽、锐利、充满力量感的气质,通过服装最大限度地衬托出来,同时又不失高级场合所需的优雅与内敛。
夜鸮如同一个最完美的衣架,配合着一切。她能感觉到,这不仅仅是在做一件衣服,更像是在为她锻造一件参与更高层次权力游戏所需的“战甲”。卡尔森正在亲手打磨她,将她打造成一件符合他期望的、能够在那个圈子里代表他意志的“利器”。
测量和选料持续了近两个小时。当夜鸮最终穿上那套赶制出来的、还带着熨斗余温的晚礼服,站在巨大的试衣镜前时,连她自己都有瞬间的恍惚。
礼服是深邃的午夜蓝色,近乎黑色,但在光线下会泛出如同宇宙深空般的细微光泽。设计极简,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完全依靠精准到毫米的剪裁和顶级面料本身的质感。高领设计勾勒出她修长而挺拔的脖颈,紧致的上身线条完美复刻了她充满爆发力的肌肉轮廓,却又巧妙地用面料本身的垂感将其柔化为一种内敛的力量感。从腰部向下,裙摆呈微A字形展开,既保证了行走间的优雅,又不失干脆利落。
这身礼服,将她身上所有属于“夜鸮司令”的特质——冷峻、锐利、纪律、力量——都升华了,转化为一种极具压迫感的、令人不敢直视的魅力。镜中的她,不再是那个只懂得在战场上厮杀的将军,而是一位即将踏入权力核心舞台的、危险而迷人的存在。
卡尔森走到她身后,透过镜子看着她。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有满意,有欣赏,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类似于“雏鹰展翅”般的感慨。
【很好。】 他只说了两个字,但分量极重。
离开裁缝店,卡尔森与夜鸮同乘一车,前往晚宴地点“磐石大厅”。车内气氛沉默而凝重。窗外,首都华灯初上,但一种莫名的压抑感弥漫在空气中。
就在车辆即将抵达目的地,已经能看到“磐石大厅”那宏伟而灯火通明的轮廓时,卡尔森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打破了沉寂:
【夜鸮。】
夜鸮立刻转头,恭敬应道:“首长。”
卡尔森没有看她,目光依旧望着窗外流光溢彩的景象,但他的下一句话,却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密闭的车厢内轰然炸响: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夜鸮的心脏猛地一缩!这句话的含义太过惊人!卡尔森首长,共和国的实权人物,东部战线的定海神针,他……是什么意思?是身体出了严重问题?还是指在即将到来的、更激烈的权力斗争中,他预感到了危机?
她强迫自己保持绝对的冷静,没有露出任何震惊或追问的神色,只是用更加专注和忠诚的目光看向卡尔森的侧影。她知道,此刻任何不恰当的反应都是致命的。
卡尔森似乎也并不期待她的回答,他缓缓转过头,那双看透无数风云的眼睛,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沉重地凝视着夜鸮:
【共和国正站在十字路口。外有互联体虎视眈眈,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未来的风暴,会比你现在经历的,猛烈十倍。】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敲打在夜鸮的心上,【我需要有人,在我之后,能稳住局面,能守住共和国的根基,甚至……能走得更远。】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仿佛要将某种信念和重任,直接烙印在夜鸮的灵魂深处。
【今晚,好好观察。记住你看到的人,听到的话。】 他最后说道,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但那份托付的意味,已经表露无遗。
车子平稳地停在了“磐石大厅”铺着红毯的台阶前。侍者上前打开车门。
卡尔森整理了一下本已一丝不苟的衣领,率先下车。在踏上红毯前,他停顿了半秒,回头看了夜鸮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复杂难明的东西。
夜鸮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下车。当她站在璀璨的灯光下,踏上那象征权力与地位的红毯时,她感觉自己仿佛踏入了一个全新的、更加凶险的战场。母体的阴影、小七的安危、卡尔森意味深长的托付、以及眼前这场觥筹交错的晚宴背后隐藏的无数暗流……所有的一切,都汇聚成了巨大的压力,压在她的肩头。
但她没有退缩。她的眼神在灯光下,如同淬火的寒冰,冰冷、坚定,且无比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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