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城州牧府的军议厅内，气氛不复往日刘虞独自推行怀柔政策时的“祥和”。四壁悬挂的幽州舆图下，分坐着幽州如今最具权势的三人：州牧刘虞居主位，面带惯有的温和，试图维系着表面的平衡；其左下首，右北平太守刘和正襟危坐，神色平静，目光却如深潭；右下首，中郎将公孙瓒则一脸倨傲，甲胄未卸，手按佩剑，周身散发着毫不掩饰的戾气。
议题，正是围绕近来刘虞大力推行的，对乌桓、鲜卑等部的怀柔之策。
“州牧大人！”公孙瓒率先发难，声音洪亮，带着金石之音，震得梁柱微尘簌簌而下，“末将听闻，您又下令削减了辽西三处哨垒的戍卒，还将大批粮秣、布帛赏赐给了那乌桓峭王？此等举措，末将实难苟同！”
他霍然起身，环眼扫过刘和，最后逼视着刘虞，言辞激烈如刀：“胡虏之辈，豺狼心性！彼等只识刀剑，不认得仁义！自古以来，唯有将其打疼、打怕，斩尽杀绝，方能保我边境安宁！似大人这般厚赐怀柔，在彼等眼中，非是恩德，实乃软弱可欺！今日他们能因财货而来归附，明日便能因更多财货而反噬！此非安边，实乃养寇！”
（公孙瓒内心：刘伯安老糊涂！如此资敌，我白马义从将士血战得来的威名，都要被他这软骨头败光了！还有那刘和，莫非也赞同此谬论？）
刘虞眉头微蹙，但语气依旧平和：“伯圭将军稍安勿躁。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幽州连年征战，府库空虚，百姓疲敝。若能以财货赏赐，换得边塞烽火暂熄，使百姓得以喘息，士卒免于死伤，岂非善政？乌桓峭王率众来归，正显德化之功，若能使其部众渐习耕织，融入王化，方是长久安边之策。”
“长久之策？”公孙瓒嗤笑一声，满脸不屑，“与虎谋皮，焉能长久？待其羽翼丰满，贪欲更甚之时，便是刀兵再起之日！届时，州牧大人所赐之粮秣，恐将成为攻打我汉家城池的军资！所赐之布帛，恐将成为其酋长炫耀的战利品！”
这时，一直沉默的刘和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州牧大人怀柔，意在消弭战祸，安定民生，其心可悯。公孙将军主张征伐，意在震慑不臣，永绝后患，其志可嘉。”
他先各赞一句，缓和了一下剑拔弩张的气氛，随即话锋一转：“然，和以为，二者皆有所偏。怀柔，需以强盛武备为后盾。若无雷霆手段，徒显菩萨心肠，则恩威不立，反易启戎心。一如日前乌桓峭王来朝，和观其神色，贪婪有余，恭顺不足。我朝可施以恩赏，但边军侦骑、要塞戍守，绝不可松懈，需使其明晓，顺则赏赉有加，逆则雷霆立至！”
他目光转向公孙瓒，不卑不亢：“反之，一味征伐，固然可逞一时之快，然杀伐过甚，仇恨累积，边患循环往复，永无宁日。且大军一动，钱粮耗费无数，将士血染黄沙，于国于民，皆是重负。昔日武帝虽逐匈奴于漠北，然海内虚耗，户口减半，前车之鉴，不可不察。”
（刘和内心：刘虞之策过于理想，公孙瓒之策过于酷烈。幽州之策，当介于两者之间，以战促和，以和养战，最终目的，是彻底掌控乃至同化这些边患之源，而非简单地杀戮或贿赂。）
“哼！”公孙瓒对刘和这番“调和”之论大为不满，认为其首鼠两端，语带讥讽，“刘太守倒是好一番高论！依你之见，莫非是要我边军将士，眼睁睁看着州牧大人将钱粮送给胡虏，还要我们按兵不动，笑脸相迎不成？待到胡虏吃饱喝足，兵强马壮来犯边时，莫非刘太守能以三寸不烂之舌说退敌军？”
刘和神色不变，淡然回应：“公孙将军误解了。和之意，乃是恩威并施，张弛有度。该怀柔时，不吝赏赐以分化瓦解；该征伐时，亦需以雷霆万钧之势，犁庭扫穴，使其知我汉家不可轻侮！而非如州牧大人般一味怀柔，亦非如将军般一味主战。具体如何把握其‘度’，则需审时度势，因势利导。”
“巧言令色！”公孙瓒猛地一拍身前案几，震得杯盏乱跳，“说到底，你还是觉得某家只会蛮干！刘玄阳，你莫要忘了，你这右北平太守之位，尚未坐稳！这幽州的安宁，是靠我白马义从的刀箭，一刀一箭拼杀出来的，不是靠嘴皮子说出来的！”
眼见两人争执愈烈，火药味十足，刘虞不得不再次出面调和：“伯圭！玄阳！二位皆是我幽州栋梁，何必争执如此？伯圭忠心为国，勇略可嘉；玄阳思虑周全，老成谋国。你二人所言，皆有道理。吾之意，怀柔为主，亦需武备，具体方略，容后再议，容后再议……”
在刘虞的连连劝解下，这场军议不欢而散。
公孙瓒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连基本的礼仪都懒得维持。
刘和则起身，向刘虞行礼告退，举止依旧从容，但转身离去时，眼神已是一片冰凉。
（刘和内心：公孙伯圭，刚愎自用，难以理喻。今日之争，已非单纯政见不合，其言语间已露锋芒，视我为敌。这幽州，看来是难以长久平静了。）
刘虞看着两人先后离去的背影，脸上温和的笑容渐渐消失，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他本想调和麾下两员大将的矛盾，共保幽州安宁，却不料适得其反，反而让刘和与公孙瓒之间的裂痕，由暗转明，彻底公开化。
幽州内部，刘虞的怀柔，公孙瓒的强硬，与刘和试图寻找的中间道路，这三种截然不同的战略取向，首次在正式的场合发生了激烈的碰撞。而这一次碰撞激起的火星，已然落在了幽州这座巨大的火药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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