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晨曦刺破窗纸,林望才搁下了手中的笔。
他熬了一夜,精神却异常亢奋,丝毫不见疲惫。桌上,一份《关于李三等人涉嫌纵火、蓄意破坏清水乡重点扶贫项目案的情况汇报》已经写就,字迹工整,措辞严谨。报告里,他详尽地描述了事件的经过,将功劳滴水不漏地分摊给了“乡党委的高瞻远瞩”、“派出所同志的雷霆出击”以及“广大村民的积极配合”。他自己的角色,被轻描淡写为一名尽职尽责的协调者。
至于李老三那句攀咬马文远的嘶吼,报告中只字未提。
有些话,说出来是呈堂证供,不说,才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推开门,清晨的空气带着泥土的芬芳和微凉的湿意,涌入肺腑,冲散了办公室里一夜未散的烟味。乡政府的大院里静悄悄的,只有早起的鸟雀在枝头叽喳。
他信步走出大院,准备去村口那家开了几十年的老店,吃一碗滚烫的豆腐脑。
刚走到村口的土路上,迎面便碰上几个扛着锄头、准备下地的村民。为首的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前天在村民大会上,他头顶的标签还是摇摆不定的[怀疑]。
此刻,那汉子看见林望,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朴实得有些憨厚的笑容,远远地就停下了脚步,有些拘谨地喊了一声:“林主任,早啊!”
林望笑着点头:“叔,下地去?”
“是啊是啊,”汉子搓着手,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是更用力地笑了笑,“主任您也早。”
林望看到,他头顶上,那枚[怀疑]的标签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温暖而坚实的[信服]。
擦肩而过时,跟在汉子身后的一个年轻人,偷偷对林望竖了下大拇指,头顶的[敬佩]标签闪闪发亮。
整个村子仿佛在一夜之间苏醒,也仿佛在一夜之间,对他敞开了心扉。
路过张国忠家门口时,张大嫂正端着一盆衣物出来,瞧见林望,连忙放下盆,热情地招呼:“哎呀,林主任!吃了没?锅里刚煮好的红薯,热乎着呢,快进来吃两个!”
她头顶上,明晃晃的[感激]和[亲近]标签,像两盏小灯笼。
“不了不了,我正要去喝碗豆腐脑。”林望笑着摆手。
“那哪儿成!外头的哪有家里的干净!”张大嫂不由分说,转身就进了屋,不一会儿就用一块干净的布,包了两个烫手的烤红薯塞到林望手里,“拿着!必须拿着!俺家老张说了,您就是咱们清水乡的定海神神……针!”
她一时想不起词,闹了个大红脸。
林望被她质朴的热情逗笑了,他剥开微焦的薯皮,黄澄澄的薯瓤冒着香甜的热气。他咬了一口,那股甜糯,从舌尖一直暖到了心里。
他看到,远处几个在门口玩耍的孩童,正偷偷地看他,其中一个最大胆的,指着他,对同伴小声说:“看,就是那个林主任,他把坏蛋抓走了!”
那孩子头顶上,飘着一枚格外纯粹的[崇拜]。
一路走到村口的小吃店,不过短短几百米,林望手里的红薯还没吃完,口袋里却被塞满了煮鸡蛋和炒花生。每一个与他打招呼的村民,眼神里都再无往日的疏离或轻视,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尊敬与信赖。
他坐在简陋的木桌旁,小口喝着豆腐脑,看着眼前这幅生动的、充满了善意的“情绪图谱”,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不再是那个被发配到此的“弃子”。
他在这里,有了根。
……
与此同时,几十公里外的云州县城,县政府大楼。
县长苏婉晴的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梧桐树叶被风拂过的沙沙声。
她的办公桌上,文件堆放得井井有条,一如她的为人。一杯清茶,热气袅袅,旁边是一支笔帽紧扣的钢笔。她正在审阅一份关于全县秋季防火工作的报告,眉头微蹙,显然对报告里那些空泛的套话不甚满意。
秘书小陈敲了敲门,抱着一摞刚分拣好的文件走了进来。
“县长。”
苏婉晴“嗯”了一声,目光没有离开手里的报告。
小陈将文件分门别类地放在她桌角,唯独将最上面一份用牛皮纸袋装着的报告,单独抽了出来,轻轻放在了苏婉晴的手边。
“这是清水乡连夜派人送来的,说是关于他们那个生态农业项目的紧急情况汇报。”小陈的语气很平稳,但“连夜”和“紧急”两个词,还是说得略重了一些。
苏婉晴的目光终于从防火报告上移开,落在了那个牛皮纸袋上。
清水乡,林望。
这两个词,最近在她脑中出现的频率有点高。她放下手里的笔,没有立刻拆开,而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
她的手指修长白皙,握着古朴的青瓷茶杯,有一种沉静的美感。
“紧急情况?”她淡淡地问了一句。
“是的,”小陈答道,“据说,昨晚有人试图纵火烧毁村委会,被当场抓获了。”
苏婉晴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送到唇边,浅啜了一口。滚烫的茶水入喉,她那双总是清冷如水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了一丝真正的波澜。
她放下茶杯,这才不紧不慢地撕开了牛皮纸袋的封口,抽出了里面的报告。
报告不长,三页纸。
她看得极慢,极仔细。
小陈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出。他跟了苏县长两年,深知这位年轻的女县长,平日里虽然话不多,但心思缜密如发,任何细节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苏婉晴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小陈却能从她细微的动作中,读出她情绪的变化。
当看到林望预判到李老三的疯狂,提前布局,联合派出所瓮中捉鳖时,她捏着纸页的指尖,微微用力,指节泛起一丝白色。
当看到报告里将整个行动的成功,归功于乡党委和派出所,对自己只字不提,只强调保护集体财产的重要性时,她那一直微蹙的眉头,不着痕迹地舒展开来。
最后,当她通读全文,发现报告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马文远”这三个字时,她的嘴角,逸出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极淡的弧度。
这份报告,写得太聪明了。
聪明得不像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
既有雷霆手段,又不失怀柔心肠;既有担当魄力,又懂得藏锋守拙。他抓了纵火犯,扫清了项目最大的障碍,赢得了民心,这是“实”。他将功劳分出去,将自己摘干净,把那根最致命的刺,悄无声息地递到了刘建国和县里这些“领导”的手中,这是“虚”。
虚实结合,攻守兼备。
苏婉晴甚至能想象出,林望在写这份报告时,是如何字斟句酌,又是如何将那份足以掀起一场官场地震的攀咬,轻飘飘地隐去。
这是一种政治上的成熟,一种对人性与权力运作深刻的洞察。
她放下报告,身体向后,轻轻靠在椅背上。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她那张清丽的脸庞,显得有些明暗不定。
她想起了第一次在乡间土路上见到那个年轻人时的情景。他拦下车队,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头顶上是[正直]与[不甘]。
后来,她陆续从各种渠道听说了他的事迹。从垃圾站的整改,到市农业局的交锋,再到如今这场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平乱”。
她发现,自己对这个年轻人的认知,需要一次又一次地被刷新。
他就像一个被扔进浑水里的石子,不仅没有被污泥吞噬,反而凭一己之力,将这潭死水搅动得波澜四起,并且,正在让水色变得清明。
她闭上眼,在她的脑海里,仿佛也能看到一幅情绪图谱。她看到,自己对那个名叫林望的年轻人,头顶上那枚[欣赏]的标签,此刻正前所未有地明亮,甚至,带上了一点金色的光泽。
许久,她才重新睁开眼,眼中的那一丝波澜已经彻底平复,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与决断。
“小陈。”
“在,县长。”
“去县公安局,把清水乡派出所关于昨晚那起纵火案的审讯笔录,原件调过来。”苏婉晴的语气不容置疑。
小陈心中一凛。他知道,县长这是不满足于只看林望这份“艺术加工”过的报告了,她要看最原始、最直接的口供。
“是。”
“拿到之后,”苏婉晴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层层楼宇,看到清水乡那片贫瘠而又充满希望的土地,“你亲自跑一趟,把这份报告,连同审讯笔录的复印件,一起送到县纪委周书记的办公室。就说,是我请他看的。”
小陈的心脏,猛地一跳。
绕过了乡里,甚至绕过了县政府内部的流程,直接送纪委!
他瞬间明白了。
清水乡的天,要变了。而掀起这场风暴的,不是别人,正是眼前这位看似不动声色的女县长,以及那个远在几十公里外、名叫林望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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