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将两人紧紧包裹。废弃设备金属外壳的冰冷，透过薄薄的衣料，试图侵蚀体温。
然而，紧贴的背部与胸膛之间，却顽固地传递着属于活人的温热，成为这片阴森鬼域中唯一的暖源。
程晓阳僵直着身体，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生怕一丝一毫的动静都会打破这脆弱的平衡，或者……引来外面那些徘徊不去的恐怖存在。
耳朵里充斥着两种声音——外面游魂不甘的嘶吼与摩擦声，还有那仿佛永无止境的、哀婉到令人心碎的歌声。
但最清晰的，却是透过紧密相贴的躯体，传来的、已然同步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
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一下下敲击在他的感知上，与他自己那颗还在因为惊吓而怦怦乱跳的心脏形成了微妙的共鸣。
这感觉太奇怪了，明明身处险境，被鬼怪包围，可在这方寸之间的黑暗里，被学长这样……几乎是圈在怀里保护着，他竟然……竟然觉得没那么害怕了？
不，害怕还是有的。那歌声像冰冷的蛇，缠绕着听觉神经，往脑子里钻，勾起心底最深处的负面情绪。
他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仿佛这样就能离那声音远一点。
“学、学长……”他忍不住又开了口，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这极近的距离下，几乎是气音般送入陆临耳中。
“这歌……听得人心里发毛……凉飕飕的……”
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继续小声抱怨，更像是在无意识地宣泄紧张：“比直接看见青面獠牙的鬼还吓人……直接看见还能跑，这玩意儿……这玩意儿是往你心里钻……”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的那点强装出来的镇定终于维持不住，泄露出真实的、软弱的恐惧：“其实……学长，跟你说实话……我还是有点怕鬼的。“
”就算……就算现在它们不主动缠着我了，我知道我安全了……但是这种地方，这种声音，这种不知道下一秒会从哪个角落里冒出什么东西的感觉……还是让我腿软，心里慌得厉害……”
他感觉到身后陆临的呼吸似乎有瞬间的凝滞，环在他身前的手臂肌肉也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黑暗中，陆临的声音响起，比平时似乎低沉了些许，少了些惯有的冷硬，多了点难以捉摸的东西：“恐惧是生灵本能，无需羞耻。”
这句话像是一个小小的许可，让程晓阳一直紧绷的、试图掩饰脆弱的心防松动了一丝。
他吸了吸鼻子，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那些平日里觉得矫情、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害怕，在这绝对黑暗和近距离的包裹下，悄然流淌出来：
“嗯……我知道，我知道我现在没事了，有学长你在，我更……更安心了。”他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更清晰地感受着那份支撑着他的坚实。
“可是……那种阴冷的感觉，那种仿佛被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的感觉……还是会让我后背发凉，脑子里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最后几乎成了含在喉咙里的、带着颤音的哽咽，混合着温热的气息，毫无保留地撞进陆临的耳膜：
“我怕鬼……”
“但更怕……你出事。”
话音落下的瞬间，程晓阳自己先僵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外面依旧持续的、作为背景音的鬼哭与哀歌，以及两人之间骤然变得清晰、甚至有些凌乱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刚才那短暂的同步仿佛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过于直白的话语彻底打乱。
程晓阳的脸颊“轰”地一下烧了起来，滚烫得能煎鸡蛋。他恨不得立刻咬掉自己的舌头，或者找个地缝钻进去！完了完了！
他怎么会把这么……这么肉麻又丢人的话说出来了！学长会不会觉得他胆小如鼠、麻烦透顶？会不会嫌弃他？
巨大的懊悔和羞窘淹没了他，他紧张得连脚趾都蜷缩起来，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等待着预料之中的嘲讽或者冰冷的沉默。
然而，预想中的回应并没有到来。
死寂在蔓延。
就在程晓阳的心脏快要因为紧张和尴尬而停止跳动时，他忽然感觉到，一只微凉而带着薄茧的手，轻轻地、有些迟疑地，覆上了他紧紧攥成拳、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
那只手带着熟悉的、令人心安的力量，先是包裹住他紧绷的拳头。
然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却又异常耐心的力道，一根一根，有些生硬却无比坚定地，将他深陷进掌心的指甲掰开，抚平他因为恐惧而掐出的深深印痕。
最后，温热干燥的掌心，完全贴合住他微微汗湿的手背，五指穿过他的指缝，缓慢而有力地，与他十指交扣，紧紧握住。
陆临依旧什么都没有说。
没有出言安慰他那“更怕你出事”的脆弱。
没有嘲讽他这不合时宜的坦白。
甚至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但这个沉默的、紧密的牵手，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劈开了程晓阳所有的慌乱和羞窘；又像一道温暖坚固的壁垒，将他所有的不安与恐惧，都牢牢地挡在了外面。
他听到了。
他听到了他所有未尽的恐惧，所有软弱的坦白。
然后，他用这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
我在。我听到了。我握住了。
程晓阳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胀，滚烫的情绪汹涌而上，冲得他眼眶发热。
他用力地、几乎是颤抖着回握住那只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要通过这紧密的连接，将所有的依赖和信任都传递过去。
外面的歌声依旧哀婉缠绵，游魂仍在黑暗中徘徊不去。
可这一刻，程晓阳清晰地感觉到，那一直萦绕在心头、冰封骨髓的寒意，正被掌心传来的温度和那坚定有力的回握，一点点地驱散、融化。
因为有人，在听他所有不敢宣之于口的害怕。
因为有人，在黑暗里，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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