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明站在回廊上，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清晨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股从心底蔓延开的刺骨寒意。
甜酒鸡蛋的香气还在鼻尖萦绕，但胃里却像是塞了一团冰冷的铁块，沉甸甸地往下坠。
李玉兰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急又怕，也顾不上追问小周了，一把抢过苏景明手里那块仿佛重若千钧的平板电脑。
她识字不多，但那加粗的标题和“免除”、“职务”等刺眼的词汇，还是像针一样扎进了她的眼睛。
老太太的手也开始哆嗦起来，声音带着哭腔：“这……这是啥意思？景明，他们……他们不要你干了？为啥呀？你犯了啥大错了？”
在她朴素的认知里，只有犯了天大的过错，才会被这样毫不留情地赶走。
小周站在一旁，手足无措，脸憋得通红，既同情苏总的遭遇，又害怕卷入这突如其来的高层风暴中。
他嗫嚅着补充道：“苏总……集团审计监察部的人……可能下午就到……要求……要求您配合交接，并……并暂时不能离开项目区域……”
这话无异于雪上加霜，听起来更像是某种软禁的前奏。
苏景明终于动了动，他缓缓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似乎想将那份震惊和疲惫一同抹去。
他接过母亲递回来的平板，手指划过冰冷的屏幕，将那寥寥数语又看了一遍。
这一次，除了痛楚，一种被羞辱的感觉渐渐升起。
没有理由，没有解释，甚至连一句虚伪的感谢过往贡献的话都没有，就像随手拂去一粒尘埃。
他苏景明对于徐氏集团，对于徐一蔓，难道就如此微不足道？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开始艰难地运转。当务之急，不是沉溺于情绪，而是应对眼前骤变的局面。
他看向小周，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但已经恢复了几分惯有的沉稳：“小周，我知道了，辛苦你跑这一趟。
你先回指挥部，维持正常工作秩序，特别是施工现场的安全，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
审计部的人来了，让他们直接到指挥部找我，另外……”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徐总走的时候，除了带走数据团队，还对项目日常工作有什么其他指示吗？”
小周努力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没有特别的指示。徐总走得很急，脸色也很不好看，只说了让我转交文件……
哦，对了，她好像提了一句，说……说后续项目事宜，会由集团直接派人接管，让项目部所有人员原地待命，听从新负责人安排。”
“集团直接接管……”苏景明咀嚼着这几个字，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看来，徐一蔓是铁了心要将他彻底剥离出去，连一点缓冲的余地都不留。
他挥了挥手，“好，你先回去吧。记住，稳住大家，在我正式交接之前，项目不能乱。”
小周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应下，转身快步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小院。
小周一走，李玉兰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抓住苏景明的胳膊：“儿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昨天不都还好好的吗？那个徐总，昨天在饭桌上不也挺好的吗？怎么一晚上就变脸了？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昨天那些姑娘的事，她吃心了？”
老太太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心思细腻，一下子戳中了问题的核心。
苏建国这时也闻声从屋里走了出来，他刚才在收拾碗筷，听到外面的动静不对。
接过平板电脑，戴上老花镜仔细看完那份文件，苏建国的脸色也变得异常凝重。
他没有像李玉兰那样慌乱，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手杖，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景明。”苏建国的声音低沉而严肃，“是不是因为感情问题，影响了工作？你跟爸说实话，你是不是……是不是对那个徐总，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在老一辈看来，如此突然且严厉的处罚，必然是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苏景明看着父母担忧而困惑的脸，心中涌起巨大的酸楚和无奈。他该如何解释？
说徐一蔓因为他没有当场选择她而因爱生恨？说这场看似稳固的合作关系实则建立在如此脆弱的情感基础之上？
这听起来简直像天方夜谭，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无比。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安抚父母：“爸，妈，你们别瞎猜。工作上的变动，原因很复杂，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可能……是集团总部的战略调整吧。”
他选择了一个最官方也最苍白的借口，因为他自己也无法给出真正的答案。
“你们放心，我没做任何对不起良心、对不起公司的事。我会处理好后续的交接，不会有事的。”
然而，“不会有事”这几个字，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清楚地知道，失去徐氏集团这个平台意味着什么。
不仅仅是失去一份高薪工作，更是失去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的九洞天和七小河瀑布项目的主导权。
失去他刚刚建立起来的行业声望和人脉资源，甚至可能影响到他与莎玛公主即将展开的合作。
更重要的是，这种被扫地出门的方式，会在他的职业生涯上留下一个难以抹去的污点。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打破了小院的沉寂。
他拿出来一看，是秦霂涵打来的。想必消息已经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小小的景区传开了。
苏景明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秦霂涵焦急的声音：“景明！我听说……听说集团那边……是真的吗？怎么会这样？你没事吧？”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真切的关切。
“霂涵，我没事。”苏景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工作上的正常调整而已，不用担心。”
“正常调整？景明，你别骗我了！”秦霂涵显然不信，“我都听说了，是免职！并且徐总天没亮就走了！这肯定不正常！
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昨天我不该去的，是不是让徐总误会了什么？”她的语气充满了自责。
“跟你没关系，霂涵。”苏景明打断她。
“这是公司高层的决定，原因很复杂。你好好带你的团，别受影响。”他不想把秦霂涵也卷进这滩浑水。
刚挂断秦霂涵的电话，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露易丝。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那种慵懒而性感的调调，但仔细听，也能听出一丝惊讶和好奇：“苏，我亲爱的‘洞神’，听说你被你的‘女王’罢免了？
这真是我今年听到最戏剧性的新闻了！怎么样，需要我这个‘华尔街妖精’提供一些职业建议，或者……温暖的安慰吗？”她的话半是调侃半是试探。
苏景明无奈地揉了揉眉心：“露易丝，谢谢你的‘关心’。我现在需要处理一些事情，晚点再聊。”
“oK，oK，看来你现在没心情开玩笑。”露易丝倒也识趣，“不过记住，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也许这是个机会，让你摆脱束缚，真正大展拳脚呢？我和公主殿下可是很看好你的哦！”她意有所指地挂了电话。
接连两个电话，让苏景明意识到，他现在的处境已经不再是个人隐私，而是变成了公开的谈资和猜测。
他甚至可以想象，指挥部里现在是如何的人心惶惶，各种流言蜚语正在如何疯传。
他抬头望向远处轰鸣的七小河瀑布，水流依旧磅礴，但在他的眼中，却仿佛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他为之奋斗、视若新生的这一切，转眼间就可能与他再无瓜葛。
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和迷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下一步，他该何去何从？
李玉兰看着儿子接完电话后更加晦暗的脸色，心疼得不行，抹着眼泪道：“儿啊，要不……要不咱们回上海吧？不在这个山沟沟里受这窝囊气了！
让你大哥给你找个安稳工作，咱不图大富大贵，平平安安就好！”
苏建国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里也流露出类似的意思。对他们来说，儿子的平安和快乐，远比什么功成名就重要。
回大城市？重新开始？苏景明的心猛地一缩。那里有他失败的过去，有他试图逃离的一切。
难道兜兜转转，他终究还是要回到原点，甚至比原点更不堪？他不甘心！可是，留在这里，面对即将到来的审计和驱逐，他又能做什么？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手机再次响起，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是苏景明苏总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拘谨但很客气的中年男声。
“我是省旅游厅的副厅长王明远。冒昧打扰您，我们刚刚得知了一些情况……关于徐氏集团的人事变动。
省里领导非常关心七小河瀑布和九洞天项目的后续发展，想邀请您方便的时候。
来省里一趟，我们当面聊聊？当然，如果您现在不方便，我们也可以派人过去……”
苏景明握着电话，愣住了。省旅游厅？他们的消息怎么会这么灵通？况且，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找他，目的是什么？
是雪中送炭，还是另有所图？一股新的、更加复杂的旋涡，似乎正在向他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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