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极致的寒冷和饥饿中缓慢爬行。每天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半瓢勉强温热的洗脸水，就是沈清璃的全部。冻疮在手脚上肆虐，又痒又痛，夜里常被刺骨的寒意冻醒，只能蜷缩在霉味刺鼻的薄被里，睁眼熬到天亮。
被动等死，不是她的路。萧珩那句“不养闲人，更不养废物”像鞭子抽在她心上。留在沈府是死，冻死饿死在这破王府也是死。必须做点什么，证明自己不是废物，哪怕只是为了换一口热饭，换一个不那么冻死人的角落。
她观察着这座死寂的王府。仆役麻木，行走无声，像一群没有魂的影子。但并非铁板一块。那个叫小翠的粗使丫头，在厨房偶尔会偷偷往她的粥碗里多撇一点点稠的，虽然立刻会被吴妈瞪回去。推轮椅的孙老仆，沉默得像块石头，但有一次她看到他费力地搬开一块被雪压断的枯枝，清出一条小路，动作里透着一种近乎固执的认真。还有那个守角门的哑巴老苍头，会在下大雪的清晨，默默扫出一条通向柴房的小道。
那架沉重的轮椅碾过积雪的“沙沙”声，隔几天就会在王府深处响起。沈清璃每次都立刻退回屋内，屏息凝神。恐惧依旧，但多了几分冷静的审视。她发现萧珩的行踪很规律，似乎总在固定的时辰，沿着固定的几条小径移动，像是某种刻板的巡视。他的身影永远裹在厚重的黑色大氅里，戴着狰狞的面具，只露出一双死寂的眼。王府的破败萧条，他似乎视而不见，或者说……毫不在意？
还有一个重大发现，有一次她看着雪地上那两道轮椅留下的深深辙印。那辙印……似乎比她想象的要深？尤其是在雪层较厚的地方，轮子明显陷得很深，说明那轮椅……异常沉重？远超一个瘦削病弱之人的体重？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她不敢深想。萧珩的“残疾”是真是假，与她无关。探究，就是找死。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沈清璃冻僵的脑子里破土而出。不能再等了。她要见他。不是为了乞怜，是为了交易，换一个活下去的机会。风险巨大，但坐以待毙的风险更大。
机会来得猝不及防。那天傍晚，风雪稍歇。沈清璃裹紧所有能裹的破袄，正准备去厨房领她那碗稀粥。刚走到她那破院门口，就听见那熟悉的、沉重的“沙沙”声由远及近。
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
躲？已经来不及了。脚步声就在拐角。
沈清璃猛地停住脚步，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寒意直冲肺腑，让她打了个激灵，也压下了瞬间涌上的巨大恐惧。不能退。她强迫自己站定，甚至微微挺直了因为寒冷和饥饿而习惯性佝偻的背脊。目光低垂，落在自己那双冻疮溃烂、包裹着破布的脚上，等待着那令人窒息的威压降临。
轮椅碾过积雪的声音在几步外停下。冰冷的、毫无温度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空气仿佛凝固，只有寒风在耳边呼啸。
“滚开。”萧珩的声音比寒风更刺骨，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
沈清璃的心脏被这冰冷的两个字狠狠攥住。她猛地抬起头，不是乞求，而是用一种近乎莽撞的平静，迎上那双深渊般的眼睛。面具下的视线似乎凝滞了一瞬。
“王爷。”沈清璃开口，声音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微微发颤，却竭力保持平稳清晰，“妾身沈清璃，并非故意挡路。”
萧珩没有回应，那双死寂的眼睛只是冰冷地、审视地盯着她。无形的压力如同巨石压下。
沈清璃顶着那几乎要将她碾碎的目光，强迫自己说下去：“妾身入府多日，承蒙王爷收留，有一口饭吃。但王爷曾言，王府不养闲人，不养废物。妾身深以为然，不敢以闲人自居，更不愿做废物。”
她停顿了一下，清晰地看到萧珩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这细微的动作给了她一丝微弱的勇气。
“妾身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妄议王府事务。但连日观察，府中……”她斟酌着用词，目光扫过四周破败的景象，声音压低了些，“用度似有不妥之处。仆役面有菜色，行事懈怠；屋舍破败，修缮迟缓；物资采买，账目……或恐混乱。长此以往，恐非王府之福。”
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立刻垂下眼帘，不敢再看萧珩。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四周死寂一片，只有风卷着雪沫的声音。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在赌。赌萧珩对这座王府并非全然冷漠无视，赌他或许……也需要一双眼睛。
过了仿佛很久，久到沈清璃几乎以为自己下一刻就会被那无形的压力碾碎时，萧珩那冰冷沙哑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比刚才更慢，更沉，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金属摩擦的质感：
“你……看到了什么？”
成了！沈清璃心中猛地一震，巨大的紧张和一丝微弱的希望交织。她不敢表露，依旧垂着眼，声音更加平稳：“妾身初来乍到，不敢妄断。只是……厨房吴妈每日分发米粮，数量固定，但仆役所食粥糜稀薄程度，时有不同。府中多处屋舍破损，却未见修缮记录。还有……”她顿了顿，鼓起最后一点勇气，“妾身曾听闻，上月府中采买木炭三百斤，然则……各房所用炭盆，似乎并未增多，亦未见库房有大量存炭。”
这些都是她这些天观察到的细节。米粥的稀稠，破屋无人修，以及她几次“路过”库房附近，只闻到浓重的霉味，从未见大量炭火出入的痕迹。至于三百斤炭的传闻，是她昨天在小院门口，无意间听到两个匆匆路过的仆役低声抱怨时提到的。
萧珩沉默了。这一次的沉默，比刚才更加凝重。沈清璃能感觉到那冰冷的视线如同探针，在她身上反复刮过。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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