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餐厅里的人慢慢涌了出去，两个便服士兵做了个请的姿势，金元抓着黑色风衣，临走前看了眼桌上的银元堡垒，心不在焉想，有点可惜了，要是有相机照下来就好了。
后座上摆放着食盒，他从车窗往外看，路过一处全是二层楼的街区，居然有警察四处巡逻往来，紧接着一列士兵从主道穿过，径直出了城门。
这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他拎着食盒在金府门前下车，不过两分钟金廷芳也回来了，看见他呼了一口气，安心了不少的样子：
“好在你回来了，不然四哥还得去找你，大哥说你在万全百货玩，还有可能去楼上的办公室，怎么我都没见着？”
金元抿了抿嘴：“我在对面那条街吃东西呢。”
金廷芳接过他手里的食盒，翻来来看：“哟，热可可，蛋糕，洋人喜欢的玩意，五弟还是小孩子，爱吃甜口的，我可不成，腻得慌。”
合上盖后又把目光落到金元身上，挑剔道：“新买？不大合身，这颜色也阴沉，不衬你，五弟还是穿鲜亮的好看，你年纪小，还压不住这种样式的。”
他絮絮叨叨的，金元早就习惯了，等他说个够才开口：“四哥找我什么事？我看外面好像出事了。”
“陈二死了。”
“死了？！！”
金元震惊，这到底是见过面的人，说来也是个有意思的，他还有点唏嘘。
金廷芳叹了口气：“就是因为他，我才担心你出事，出门还是跟着人才行啊，陈二在南边那段时间非要自己去鬼混，被引着抽了大烟，上了瘾，回来抽得更凶了，又被……今儿在西河巷那边死了…………”
未尽之语是，在楼子里被姑娘喂了助兴的狠药，正在办事的时候，口吐白沫，就这么死了，姑娘惊恐的尖叫声，连街上的人都听见了。
金廷芳面色也是少有的沉重，都是玩得要好的，情分不浅，陈二虽然人没定性，可在这群年轻公子哥里也是个热情的，不然也不能一见面就侃着请金元吃米。
年轻少爷们花天酒地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但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大白天扎在楼子里那可太丢面了。
陈二迷上抽大烟，脾气和以往差了许多，不管不顾的，不过他会死和这关系倒不是那么大，金老爷还能硬挺到这个年岁呢。
都是身体一下子塞了太多东西，又是大烟又是酒水，还有女人，没个节制，本来就受不住，一助兴就死了，这还是体面的说法，大街上传的可都是陈二少马上风，暴毙了。
金廷芳一众人现在都不招陈大少的待见，毕竟一道去了南方玩，可就陈二一个人中招，这算什么？
“早晓得，不带他了，反而害了他。”
“四哥。”
金元拍了拍他的手臂：“外边冷，咱们回屋说吧。”
金廷芳不知道在外面奔波了多久，身上凉凉的。
“瞧我，傻了不成，在这吹风，冻着咱五少爷可怎么办？”
金廷芳一拍脑门，又火急火燎的拉着他回房，金元觉得他大概是伤心的，但是又能看开，活得通透得很。
快到饭点，金廷垣干脆让人把饭菜叫到金元房里，止不住地往他碗里夹菜：“快吃，你还没见过北平的冬天，那是又冷又冻，可得好好养膘！”
金元呆呆地扒了一口饭：“我还以为四哥会吃不下饭呢。”
“一整天没吃上饭了，熬不住了。”
金元瞟了他一眼，大概猜到他在忙什么，又想到金廷垣，居然还有闲心跑去约会，可恶！
最是悠闲的金五少爷自个也不遑多让，倒是毫无心理负担的谴责起别人。
“你还小，经历的事多了，其实这样的事不算什么，人各有命，我早就猜到了，陈二没有老爷的心性，若是戒了还有活路，沾上这玩意的人哪有好下场呢？”
金廷芳接过金元给他舀的汤，欣慰得不行，五弟真是贴心，还会心疼哥哥！
金元却小眼睛乱瞟，金廷芳这句话可是把他亲爹也骂进去了，不过金老爷如今苟延残喘的模样，也没说错。
他想起出城的士兵，又问了起来。
“这个啊，我哪清楚呢？”
金廷芳又装了碗米饭，突然想到这米也是陈家粮行的，顿了顿，他继续和金元闲话：“军队出动，那肯定是要命的东西。”
要命的东西？
金元吃饭是个很利索的，一块糖醋排骨进了嘴，两下就吐出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筷子上又夹了一块，听到这话筷子停在半空：“大烟？”
金廷芳摇头：“北平暗地里本来就有烟馆，那些有钱有脸面的，天天在醉生梦死。”
“暗地里？”
“孟帅对大烟深恶痛绝，初入北平，就查封了数十家烟馆，接风宴上好好敲打了一众富商，暗地里的烟馆也被捣毁了不少，上行下效，谁敢光明正大抽大烟？那不是打孟帅的脸吗？”
金元转了转眼珠子，孟非臣？
金廷芳侃侃而谈，本来还要说下去，突然又给他夹起菜，催着他多吃点，自个拿帕子抹了嘴，用起茶水来。
慢悠悠地等金元吃好后，冲着外面喊了一声。
金廷芳接过东西，表情得意：“快瞧瞧，是不是你想要的？”
金元眼睛亮了起来，拱形，木制，漆黑，他低头嗅了嗅，惊喜得不行：“是！四哥哪里找来的？”
金廷芳摆摆手，一副小事一桩的模样：“这有什么难的，你四哥我虽然没什么本事，可认识的人多，非些时间而已，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四哥的体己不少，正愁花不出去呢！”
金元攥着木碟，真心实意的对着金廷芳说道：“谢谢四哥。”
他的眼眸乌黑透亮，认真的模样瞧着乖巧得不行，金廷芳心头发软，揉了揉他的脑袋：“嗨，有什么可谢的，你高兴就好。”
金元当然高兴，转头把没拆过的信封扔到抽屉里，白瞎他和孟非臣磨了那么久，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孟非臣明明知道东西就在他金廷芳手里，还逗他玩！
又感叹金廷芳如果真是他哥哥就好了，对这个五弟金廷芳真的是毫无保留，是绝顶的好哥哥。
他期期艾艾地拿了一幅憨态可掬的画像送给金廷芳，倒不是为了这事，而是早前闲来无事就画好的。
他表情期待又有点不好意思，他自学自话的东西，略微有点拿不出手，可是一时上头拿了出来。
不过完全多虑了，金廷芳热情洋溢，捧场得不行，一会儿说得裱起来，一会儿说不行，像画框那样框起来才好，又说要给他请国画先生，又说改天要去拍照，兄弟俩还没照过相呢。
说到夜深了，金元把木碟子搁在诗集上，忍不住摩挲自己的食指骨节，或许他和金廷芳是有点渊源在的，一样的胎记，相似的容貌，说不准金五少爷是他的前世哩。
至于其他的，他下意识不去想，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愿意。
不过他不愿意想，潜意识却自己作乱。
夜里冷风作响，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在窗上，溅起片片水花。
原该睡得正酣的少年蜷在柔软的被子里，紧闭着眼睛，两条好看的秀眉皱的紧紧的，嘴里小声说着什么东西，像是陷入逃脱不掉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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