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王府正厅,宽敞明亮,雕梁画栋间处处彰显着王府的威仪。空气中还隐隐残留着一丝新漆的微香。
平南王宋辰端坐于正中央的金丝楠木太师椅上,他并未身着朝服,只是一身家常的暗金色团花锦袍,但久经沙场的威严气势依旧迫人。此刻,他的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和难以掩饰的欣慰笑容,显然对儿子终成眷属、风波过去感到无比满意。他正慢悠悠地品着一杯早春新茶,心情愉悦。
下首两侧的交椅上,坐着王府的其他成员。长女宋蓁蓁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她穿着一身石榴红的裙袄,显得格外活泼喜庆。她不时伸长了脖子望向门口,显然对这位她崇拜已久的二嫂充满期待和亲近感。宋蓁蓁旁边的宋珏,则显得沉稳许多。经历过皇甫洵的威逼利诱,他的眉宇间比之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但今日家中有喜,他也尽力舒展着神情,与坐在他身旁的妻子红姒低声交谈着。红姒温婉恬静,亦含笑点头。
厅内气氛融洽,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新人的到来。毕竟,这敬茶之礼,才是今日的重头戏。
当宋麟小心翼翼搀扶着莫锦瑟,终于踏入这象征着家族团聚的正厅时,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们身上。宋辰摸着修剪整齐的短须,看着儿子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意和对儿媳的呵护,看着儿媳虽面带羞涩但举止雍容得体,更是频频点头,心中的喜悦如同刚饮下的热茶,暖融融地熨帖着整个身心。
“好!好!来了就好!”宋辰朗声笑道。
宋蓁蓁差点没忍住要站起来冲过去拉住莫锦瑟的手,硬是按捺住雀跃的心情,只拿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欢喜地看着。宋珏和红姒也露出了诚挚祝福的微笑。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侧廊传来。王妃温淑华在几个婆子的簇拥下,终于匆匆步入了正厅。她今日亦穿着喜庆的藕荷色宫装,发髻盘得一丝不苟,插戴着象征王妃身份的九尾凤钗。只是她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眼神中带着一丝被硬压下的不甘和气恼。
温淑华的出现,瞬间让方才其乐融融的正厅氛围凝滞了几分。她强作镇定地落座在宋辰身侧的主位上,但那略显急促的喘息和眼底来不及完全掩藏的愠怒,依旧被宋辰敏锐地捕捉到了。宋辰的目光在她脸上冷冷扫过,带着无声的警告,温淑华心头一凛,僵硬地挺直了背脊,迫使自己换上符合王妃身份的端庄表情,只是那笑容如同硬生生刻上去一般,浮于表面。
宋麟恍若未见母亲的异样,此刻他全副心神都在身侧的莫锦瑟身上。他护着她,如同护着一件稀世珍宝,稳步走到正厅中央早已备好的厚实蒲团前。丫鬟们早已将描金漆托盘上的两盏热茶呈上,茶香袅袅,驱散了些许凝滞的空气。
宋麟与莫锦瑟双双跪下。宋麟端起一盏茶,恭敬举过头顶,声音清朗而真挚:“父王,请用茶。”宋辰脸上立刻盈满了欣慰开怀的笑意,连声说着“好”,爽快地接过茶盏,揭开盖子饮了一口。茶水入喉,暖意融融,更是熨帖了他那颗为儿子操劳的心。他放下茶盏,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绣着福寿云纹的赤色锦囊,亲手递给宋麟:“麟儿,锦瑟,以后你们夫妇同心同德,好好过日子,为父就放心了。”话语中的期许与慈爱毫不掩饰。
“谢父王。”宋麟与莫锦瑟齐声应道。宋麟将红包接过,悄然塞进莫锦瑟手中,这细微的动作带着不言而喻的亲昵和归属感,看得宋蓁蓁眼底笑意更深,红姒也含笑点头。
接着,莫锦瑟端起了另一盏茶。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不卑不亢,双手稳稳托举,声音清越柔和,却又带着新妇的恭谨:“母妃,请用茶。”所有人的目光,尤其宋辰那隐含审视与压力的目光,都聚焦在温淑华身上。
温淑华只觉得那杯冒着热气的茶盏如同烙铁般烫手。她看着莫锦瑟跪在下方,那张在晨光下带着新承雨露后的红润与娇艳的脸庞,那眉眼间不经意流露出的满足与疲惫,无一不在刺痛她的神经!就是这个女人,这个酷似文望舒的贱种,不仅抢走了她的儿子,还让她一大清早就在自己府邸里栽了个大跟头!沈清砚抄近路赶回玉澜堂报信时那副狼狈和愤恨的表情,还在她脑海里盘旋——她精心布置的下马威,竟被莫锦瑟以“敬茶大礼”如此冠冕堂皇的规矩给挡了回来,反衬得她这个王妃不懂规矩,甚至此刻还要在正厅里强装笑意接受这盏茶!
强烈的羞辱感和汹涌的妒恨在胸腔里冲撞,让她端着茶盏的手都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将这一盏滚烫的茶水泼在那张令她无比憎恨的脸上!
“咳!”宋辰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声响起。
温淑华猛地惊醒,攥紧了冰凉的杯壁。她抬起头,正好撞上丈夫那双锐利如鹰隼、已隐含薄怒的眸子。那眼神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她瞬间想起沈清砚传回来的话——莫锦瑟字字句句都在“规矩”二字上做文章。若她此刻失态,若她为难莫锦瑟,不仅坐实了不遵礼制,更是在打丈夫的脸!在众多儿女面前,她作为王妃的尊严和体面也将荡然无存!
巨大的憋屈感几乎让她窒息。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逼着自己挤出最温和的笑意,那笑意深不及眼底,反而显得僵硬而刻板。她接过茶盏,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揭开盖子,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茶水明明是甘醇的,滑过喉咙却只留下一片苦涩的冷意。
“嗯。”温淑华放下茶盏,从身边嬷嬷捧着的红木托盘中,拈起一个明显比宋辰那个小得多、颜色也暗淡几分的素色锦囊,递向莫锦瑟,声音平平无波,带着疏离,“拿着吧。世子妃。往后……要好生侍奉世子,谨守本分,莫要恃宠生娇。早日为王府开枝散叶才是正经。”
“儿妇谨记母妃教诲。”莫锦瑟双手接过那个分量单薄的锦囊,声音依旧平静无波,甚至脸上还带着恰到好处的、对新婚羞涩的附和,微微点头。她并未因这份明晃晃的轻视而有半分怒意流露,这份波澜不惊的定力,让厅内众人心思各异。
宋辰不满地看了温淑华一眼,目光掠过那个明显敷衍的见面礼,眉头微蹙,但大庭广众之下,尤其刚给了儿子媳妇恩典,也不好立刻发作妻子。他清了清嗓子,面上恢复和煦笑容,对着跪在地上的宋麟和莫锦瑟朗声道:“今日新妇进门,咱们家也算真正团圆了。你们夫妻二人天作之合,本王甚是欢喜。”他顿了一下,扫视了厅内众人,“今日天气甚好,府里也备下了家宴,咱们一大家子好好聚聚。”
这话立刻活跃了气氛。宋蓁蓁第一个开心地应和:“太好啦!二嫂嫂,你可要坐我旁边!”宋珏和红姒也笑着点头称是。
宋麟扶着莫锦瑟起身。莫锦瑟借着他手臂的力量站直身体,不知是因跪了太久还是之前的疲惫,脚下竟微微踉跄了一下,惹得宋麟立刻紧张地收紧手臂,关切地低声问:“没事吧?”
莫锦瑟轻轻摇头,耳尖却悄然泛红,细声回道:“无妨。”这小女儿情态落入众人眼中,更是证实了新婚燕尔的甜蜜。
沈清砚此刻也已赶回,侍立在温淑华身后。她看着宋麟对莫锦瑟那小心翼翼的呵护,看着他眼中未曾消减的宠溺,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方才在廊下那蚀骨的一幕以及落红帕的刺目鲜红,反复灼烧着她的理智。尤其听到宋辰口中那句“天作之合”,更是像淬了毒的尖针,狠狠扎进她的心脏。凭什么?她十几年如一日的陪伴,小心翼翼的关注,却抵不过这个瞎子几个月?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毒蛇,死死黏在莫锦瑟的背影上,只觉得那抹碍眼的绛红像一团火焰,燃烧着她的嫉妒和恨意。
温淑华也捕捉到了莫锦瑟那片刻的娇羞和宋麟毫不掩饰的紧张关切,只觉得心头的毒火燃烧得更旺了。但她面上还要维持着王妃应有的矜持,甚至在宋辰提到家宴时,还勉强扯出一丝笑容附和道:“王爷说得是,是该好好热闹热闹,府里新添了人口是大喜事。”她说着场面话,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扫过莫锦瑟纤细的腰肢,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
敬茶礼毕,众人各自准备散去小憩,等待午间的家宴。宋麟自然而然地搂着莫锦瑟的腰,准备扶她回房稍作休息。温淑华却在此刻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大厅:
“麟儿,锦瑟如今已是我宋家的世子妃了。”她的目光落在莫锦瑟身上,带着审视,“为人新妇,侍奉翁姑是分内之事。母妃近来身子不爽利,太医开了方子,也定了‘规矩’。”她刻意加重了“规矩”二字,语调平稳无波,却带着不容抗拒的重量,“往后每日卯时初刻,锦瑟须至玉澜堂,为母妃奉汤试药。”她顿了顿,视线在神情瞬间转冷的宋麟和不动声色的莫锦瑟之间逡巡,“世子妃意下如何?想必这等孝道之礼,断然不会推诿吧?”
这突如其来的指令,瞬间让厅内轻松的气氛消失殆尽。宋辰眉头紧锁,宋珏面露忧色,宋蓁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红姒轻轻拉住衣袖。所有人都明白,这才是王妃真正的“规矩”,虽稍晚了些,却终究来了。这每日卯时初刻(清晨五点)的奉汤试药,在寒冬腊月的清晨,不亚于一场漫长的、精神与体力的双重折磨。
沈清砚垂首侍立,嘴角勾起一抹极快、极冷的弧度。
众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莫锦瑟身上。
只见莫锦瑟缓缓转过身,面对着温淑华。晨光落在她光洁的脸上,神情从容镇定,既无惊惶,也无被刁难的怒意。她微微一笑,仪态万方地对着温淑华行了一礼,声音清脆,清晰无误地传遍正厅:
“母妃有恙,儿妇侍奉汤药,自是义不容辞的孝道本分。‘规矩’既然定下,儿妇自当遵从,每日卯时初刻,必亲至玉澜堂奉汤试药,不敢有误。”她的回答干脆利落,甚至没有半句多余的推托或疑问,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义务。
这份镇定与坦然,让温淑华蓄力的刁难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由得一怔。
宋麟握着莫锦瑟手臂的手猛地收紧,眼中戾气翻涌,正要发作。莫锦瑟却仿佛有所感应,借着行礼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身,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
她抬起头,那双清透的眼眸平静地直视温淑华略显错愕的脸,唇角的笑意依旧温和得体,只是那眼中深处,闪烁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冷静的光芒。她再次开口,如同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语调平缓却字字清晰:“母妃安心养病便是。”温淑华看着眼前这张镇定自若的脸,听着那挑不出任何错处的应承,只觉一股郁气堵在心口,发作不得。她方才精心准备的各种敲打和说辞,此刻竟全无用武之地!这个瞎子……她究竟是真的不懂其中刁难,还是……有恃无恐?宋辰将妻子脸上的复杂神色和儿子眼中的隐忍尽收眼底,再看向儿媳那平静无波的神情,心中对温淑华的行径已是大为不满。他沉着脸,重重“哼”了一声,目光如电般射向温淑华:“既是规矩,锦瑟懂得本分是好的。王妃你既是身子不好需调养,”他刻意顿了顿,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那这药,自然要以身体为重,好生遵医嘱服用才是,莫要因‘过分操心’新妇礼数,反而耽误了自身病情!更莫要让锦瑟连日‘试药’,反倒试出些不该有的‘劳损’来!”这番暗含警告的话,听得温淑华心头发寒,脸色发白。
他话锋一转,看向宋麟和莫锦瑟时,语气重新变得温和:“行了,你二人昨夜辛劳,今日起得又早,先回房去歇息片刻,养足精神,午间家宴莫要迟到。”这便是王爷金口玉言,为今日这场奉药风波暂时划下的休止符,同时也是在警告温淑华:适可而止!
“儿告退。”“儿妇告退。”宋麟强压下心头怒意,扶着莫锦瑟转身。他不再看母亲一眼,护着她的姿势充满了保护欲,仿佛为她隔开了身后所有不善的目光和心思。
莫锦瑟在宋麟的搀扶下,缓步向厅外走去。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那两道视线——一道是温淑华压抑着熊熊怒火和忌惮的复杂目光,另一道则是沈清砚那如同毒蛇般淬了剧毒、带着刻骨怨毒的凝视。前路,荆棘已然铺就。玉澜堂的刁难,仅仅是一个开始。新婚的甜蜜纱帐之下,王府这暗流涌动的深宅,正悄然张开它冰冷的獠牙。
而她,莫锦瑟,已然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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