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的风，带着松针和泥土特有的清冷气息，吹拂着林晚星的脸颊，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沉重与寒意。
她跟在陆北辰身后，脚步虚浮，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排排沉默的墓碑，像无数双眼睛，静默地注视着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阳光在这里似乎也失去了温度，只剩下一种穿透灵魂的苍白。
陆北辰的脚步在一处干净的墓碑前停下。
墓碑是用上好的黑色大理石制成的，被打理得一尘不染。上面镶嵌着一张年轻女子的照片——眉眼弯弯，笑容温婉，充满了阳光与生命力，与这沉郁的墓园格格不入。照片下方，刻着简单的字迹——爱妻苏晴之墓。
林晚星的呼吸骤然停滞，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尽管早有猜测，但亲眼看到这墓碑，看到照片上那个笑容明媚、却永远定格在青春年华的女子，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她瞬间白了脸色。
这就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条无法逾越的生死鸿沟。这就是陆北辰心底那道永不愈合的伤疤，是他所有恨意与冰冷的源头。
陆北辰站在那里，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墓碑上的照片，眼神是林晚星昨夜在书房窥见的那种，深沉的、带着痛楚的温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只有风吹过松林的呜咽，像是在低声诉说着未完的故事。
良久，陆北辰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在对墓中人诉说，又像是在对身后的林晚星宣告：
“她叫苏晴。”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我们本来，该在那年秋天结婚。”
林晚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她看着照片上苏晴灿烂的笑容，仿佛能想象出他们曾经拥有过的、她从未参与过的幸福时光。而那一切，都被她父亲醉酒后的一次方向盘，彻底碾碎了。
愧疚，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
“对不起……”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这句道歉，是为父亲，也是为此刻她站在这座墓前，所带来的某种惊扰。
陆北辰猛地转过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紧紧攫住她，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痛，有恨，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挣扎。
“对不起？”他重复着这三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苦涩的弧度，“林晚星，你觉得一句对不起，能换回什么？”
他的质问，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狠狠刺向她。林晚星脸色更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无法回答。
是啊，对不起，是这个世界上最苍白无力的词语。
“我带你来这里，不是要听你说对不起。”陆北辰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灵魂，“我只是要你看着，看清楚！看清楚因为你父亲，这里埋葬了什么！看清楚我失去的是什么！”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几乎要毁灭一切的愤怒和痛苦。那压抑的情感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这方小小的墓园上空，让林晚星几乎无法呼吸。
她被迫承受着他眼中汹涌的恨意，身体微微发抖。这就是他一直想让她看到的，这就是他报复的一部分吗？让她直面这血淋淋的过去，让她在苏晴的墓前，感受这份沉重的罪孽？
“我看到了……”她闭上眼，声音微弱，“我一直都知道……”
“你不知道！”陆北辰猛地打断她，上前一步，逼近她，强大的压迫感让她无所遁形，“你不知道失去挚爱是什么滋味！你不知道看着未来所有的规划、所有的希望在一瞬间崩塌是什么感觉！林晚星，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怒吼在寂静的墓园里回荡，惊起了不远处树上的飞鸟。
林晚星被他逼得踉跄了一下，后背抵住了一棵冰冷的松树树干，退无可退。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因为激动而微微扭曲的英俊面孔，看着他眼底那片深沉的、几乎要将她也一同吞噬的黑暗，恐惧和一种莫名的悲伤交织在一起。
“所以呢？”她仰起头，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滑落，混合着屈辱和一种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情绪，“所以你就用同样的方式，来毁掉我的人生？把我困在你身边，用孩子威胁我，这就是你的报复吗？陆北辰，这样……你就快乐了吗？”
她的质问，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
陆北辰的身体猛地一僵，眼底翻涌的疯狂风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他死死地盯着她布满泪痕的脸，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恨，有怒，有痛，还有一种……被说中心事的、瞬间的茫然和狼狈。
快乐？
他快乐吗？
将她禁锢在身边，看着她痛苦，看着她挣扎，看着她因为孩子而不得不妥协……他得到预期的快意了吗？
似乎并没有。
他得到的，是更深沉的烦躁，是更混乱的心绪，是那个不受控制的吻，是那个未尽的“会”字带来的恐慌，是昨夜守护孩子时，看到她疲惫睡颜时心底那一丝不该有的悸动。
报复的果实，远没有想象中那般甘甜，反而充满了苦涩的、无法控制的变数。
他的沉默，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茫然，像一道微弱的光，穿透了林晚星被恨意和愧疚笼罩的心防。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被过去困住，同样在痛苦中挣扎的男人，心中那片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更深的缝隙。
恨，依然存在。
可在这恨意之下，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陆北辰——一个被失去挚爱的痛苦扭曲，用恨意作为铠甲，却同样迷失了方向的，可怜人。
两人在苏晴的墓前，无声地对峙着。
一个泪流满面，满是伤痕。
一个眼神复杂，深陷迷茫。
过去的亡灵沉默地注视着他们，而未来的答案，依旧隐匿在浓雾深处，未曾显现。
最终，陆北辰什么也没再说。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她无法解读的情绪，然后猛地转身，大步离开了墓前，背影决绝，仿佛要将这片承载着太多痛苦记忆的土地，连同身后那个让他心绪混乱的女人，一同彻底抛下。
林晚星独自一人，靠着冰冷的树干，滑坐在草地上。她看着苏晴那张永远定格在微笑的照片，又看向陆北辰消失的方向，心中一片空茫。
恨的对面，到底是什么？
这场以恨开始的对峙，最终，又会走向何方？
墓园的风，依旧冷冷地吹着，没有给出任何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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